肉联厂的下班铃声在暮色中响了三遍,厂区里的蒸汽渐渐散去,工人们推着自行车说说笑笑地往大门走,只有办公楼二层的会议室还亮着灯,窗玻璃映出几道紧绷的身影。赵刚刚锁好车间大门,就被通讯员叫住:“赵主任,周厂长让您去会议室,说有紧急会议。”
等他走进会议室时,里面已经坐了五个人——都是肉联厂的核心干部,负责财务的老陈、管后勤的王师傅,连在远郊农庄驻点的小李都骑着自行车赶了回来,裤脚还沾着泥点,手里的草帽都没来得及摘。见人到齐,周晋冀合上手里的搪瓷缸,“砰”的一声放在桌上,原本还算松弛的气氛瞬间绷紧。
“今天把大家留下,没别的事,都是自己人,我就开门见山。”周晋冀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今年粮食大丰收,食堂的窝窝头都换成了白面馒头,这是好事,值得高兴。但咱们不能只看眼前的热乎劲,得往远了想。”
他顿了顿,指尖敲了敲桌面:“你们想想,入秋到现在,四九城下过几场正经的雨?就一场毛毛雨,地皮都没打湿。我托战友打听了,南方的水稻产区、西北的麦田,全是这样的旱情,有的地方连灌溉的河沟都干了。
庄稼是靠天吃饭的,今年丰收把地力耗得差不多了,冬天再不下雪保墒,明年的粮食产量——”
“要减产?”小李猛地坐直身体,他在农庄天天跟庄稼打交道,最清楚旱情的厉害,“厂长,您是说……可能要大规模减产?”
“不是可能,是已成定局。”周晋冀的声音沉了下来,眼神里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咱们肉联厂不光管着上百号人的饭碗,在座的各位家里都有牵挂;必须提前做好准备。接下来,咱们只有一个核心任务——大批量采购粮食。”
他看向负责财务的老陈:“老陈,你把厂里所有的结余粮票都整理出来,不管是全国通用的还是地方粮票,一张都别剩。明天一早就跟后勤组对接,把采购清单做出来,细粮粗粮按三七开;耐放的土豆、红薯也要多囤。”
老陈连忙掏出小本子记录,笔尖在纸上划得飞快:“厂长,要是粮票不够,或者粮站限量供应怎么办?”
“用猪肉换。”周晋冀斩钉截铁,“咱们是肉联厂,这就是最大的优势。跟周边的公社、粮站提前打好招呼,用冻肉、腊肉换粮食,价格按市价来,绝不占人便宜。另外,每个人家里的地窖都给我装满,你们的、工人骨干的,能覆盖多少算多少。”
这话让会议室里的人都松了口气——有肉联厂的资源托底,这事就有了底气。赵刚皱着眉开口:“厂长,这么大规模采购,会不会引人注意?万一被上级问起来……”
“所以必须保密。”周晋冀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扫过在场每个人,“今天开会的内容,出了这个门就烂在肚子里。连家人也不能说,更不许在外面议论旱情和粮食的事。现在人人都在盼着丰收年的好日子,咱们说‘要缺粮’,轻则被当成危言耸听,重则可能被扣上造谣的帽子。”
他放缓了语气,看向这些跟着自己从北边回来的老弟兄:“咱们大多是孤儿,当年在战场上互相挡子弹,现在结婚生子有了牵挂,不容易。你们媳妇的娘家、家里的亲戚,只要信得过,采购的时候多匀出一份,我没意见——但前提是,绝不能提前泄露咱们的计划。”
“谁要是走漏了风声,不仅会断了咱们自己的后路;还会害了那些等着粮食的亲戚。”周晋冀的手指重重落在桌角,“到时候,就别怪我不认兄弟情谊。”
会议室里静得能听见窗外的虫鸣。小李攥紧了手里的草帽,帽檐下的脸满是坚定:“厂长您放心,我明天一早就回农庄,把仓库腾空,再跟周边的粮站接洽,用咱们的冻猪肉换粮食,保证神不知鬼不觉。”
“我连夜整理粮票和资金,明天一早把清单给您。”老陈合上本子,站起身,“财务这边绝不出岔子,哪怕动用咱们的应急储备金,也得把粮食买回来。”
赵刚跟着点头:“我跟后勤组的人说,就说天冷了要囤过冬的口粮,让他们分批次去各个粮站买,每次换不同的人去,不会引人怀疑。”
周晋冀看着眼前这些信得过的弟兄,心里的石头落了一半。他拿起搪瓷缸喝了口温水:“大家的心意我明白,但记住,采购的时候别哄抬物价,咱们是为了保命;不是为了投机。只要咱们手里有足够的粮食,明年就算真的粮食紧张,咱们和家里人、亲戚朋友,就都饿不着。”
散会时,夜色已经浓得化不开。小李推着自行车往农庄赶,车轮碾过石板路,心里盘算着要腾空的仓库;老陈提着公文包往财务室走,要连夜核对粮票账目。周晋冀站在办公楼门口,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知道这场无声的“粮食战役”,已经正式打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