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测仪的最后一颗晶片熄灭后，陈玄没有动。他盯着那抹消逝的红光，良久才抬手将残骸收入机关箱底层。护心符静静躺在案头，温润如初。他坐回主案前，取出新兽皮铺开，笔尖蘸墨，开始梳理昨夜炼丹失控的数据。
三十七点八赫兹的逆相位震荡、药液脉动与脑波共振的耦合、炉芯残片上的分形纹路——这些不再是失败的标记，而是线索。他不再试图用仪器完全取代感知，而是重新划定边界：哪些过程可以建模？哪些环节必须由修者亲历？
两个时辰后，他收笔起身，将写满公式与图谱的兽皮卷起，系上麻绳。讲堂的钟声恰好响起。
太一阁每月一次的公开论道日到了。
讲台前已聚集数十名弟子，或站或坐，有人低声议论昨夜爆炸的动静。陈玄走入时，几道目光投来，夹杂着好奇与审视。他在高台中央站定，未多言，只将兽皮展开，钉在木架上。
“我昨夜炸了丹炉。”他开口，声音平稳，“原因有三：一是忽略了意识对灵气的调制作用；二是过度依赖机械控制；三是误判了聚合反应的临界点。”
台下一片静默。
“但这不代表科学思维无用。”他指向图谱，“这是药液脉动频率曲线，峰值出现在十二点三赫兹，接近人类静息状态下的a脑波。当施术者神识波动与此同步，系统进入共振态——这并非玄谈，而是闭环反馈。”
一名年轻弟子皱眉举手：“若真是如此，岂不是说炼丹成败，取决于心情好坏？”
“不。”陈玄摇头，“情绪是干扰项，但‘专注度’是可以调节的变量。就像拉弓射箭，力道可测，角度可算，唯独手的微颤难以量化。但我们能通过训练降低它。修行亦然。”
另一人冷笑：“你用公式算灵气，可曾算出自己为何失败？”
“算出了。”陈玄坦然回应，“我算出了温度梯度、搅拌速率、药材释放动力学，却漏掉了最关键的输入项——人心。”
他顿了顿，从怀中取出玄铁符笔，笔杆刻着“理道”二字。
“所以我今天不讲完美模型，只讲可用工具。炼丹也好，布阵也罢，本质都是能量操控工程。既然是工程，就有规律可循。”
他走到空地，以笔为引，在空中画出一个简化聚灵阵。每落一笔，便讲解其几何结构：“此阵共九转，常规布设间距均等。但我发现，若按勾股数列调整节点位置，能量聚焦效率提升近四成。”
话音未落，他注入灵气。
阵纹亮起，空气中浮现淡蓝色光流，迅速汇聚于中心点，形成稳定旋涡。台下数人瞳孔微缩——这远超普通弟子所布之阵的凝实程度。
“你这是取巧！”一名年长执事立于廊下，冷声道，“机巧小术，终难登大道。”
陈玄望向他：“大道无形，然万物有律。风如何推云？水如何载舟？火如何化物？这些都不是凭空感悟来的。先民观星定历，测影计时，哪一样离得开规矩绳墨？”
他转向众人：“云昭圣女那一剑，冰气凝形，直贯百丈。你们以为那是天赋异禀？我测算过，她出剑前半息，地面震动频率为五点六，对应西北风速二十三尺每息。若提前预判风向温差，调整切入角度，同样威力，耗力可减两成。”
有人嗤笑：“谁会为了省两成力气去算风？”
“战场上，两成就是生死之差。”陈玄平静道，“我不是要你们放弃悟道，而是多一把尺子。尺子量不出意境，但能告诉你，这一剑偏了三分。”
他走下高台，指向前院石坪上的千斤石桩：“有人愿上来试试吗？用最小力气把它翻过来。”
片刻迟疑后，一名瘦弱弟子走上前。他运劲推搡，石桩纹丝不动。
陈玄递过一根玄铁杆：“支点放这里，用力方向垂直向上。”
少年依言操作，杠杆微沉，石桩一角缓缓抬起。
“看到了吗？”陈玄问，“这不是偷懒，是懂得借势。修行之路漫长，我们何必拒绝任何能走得更稳的方法？”
台下开始有人交头接耳。
“记录数据有用吗？”一名弟子问。
“有用。”陈玄答，“我记录每一次炼体训练的经络通畅度，发现某些动作组合能激发隐脉响应。原本需三年打通的小周天，我用了七个月。”
“那……我们也行？”
“前提是你得记录真实数据，提出可验证假设，失败后分析原因。”他取出一张新纸，写下三条原则：
一、每次修炼标注时间、环境、状态；
二、设定明确目标并设计验证方式；
三、失败必析因，不得归咎于‘运气不好’或‘心境不佳’。
“我脸都炸黑过，诸位怕什么？”
哄笑声中，十余名年轻弟子悄然围拢。
讲座结束时，多数人散去，仍有几人留下索要笔记抄录。陈玄一一应允，将部分图谱拓印分发。一名少年接过兽皮时忍不住问：“真能靠算式突破境界？”
“不能。”陈玄摇头，“但能帮你少走弯路。突破靠的是积累与顿悟，而科学，是用来加速积累的。”
他说完，卷起剩余资料，收入怀中。衣襟边缘尚带焦痕，但他步履沉稳。
未归居所，他转身走向藏经楼侧厅。那里设有情报简报区，灯火未熄。他在角落席地而坐，取出玉简，开始整理今日所讲内容。笔尖轻敲玉面，确认记录无误。
几名执事模样的修士路过，低声交谈。
“……北境传来消息，九黎残部在古河道集结，疑似重建血骨锁灵阵。”
“太一阁已派巡查队，但上次破阵全靠那小子的导流沟槽设计。”
“哼，歪门邪道罢了。”
陈玄低头不动，继续书写。
又一人匆匆步入厅内，腰间佩着传讯令符。
“刚收到密报，药王谷孙思邈亲赴前线，带去了新制的‘抗蛊清灵散’。”
“可靠？”
“已在三名中毒修士身上试用，毒素扩散停止，但神识仍受侵蚀。”
陈玄停下笔。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那名传讯弟子手中的玉符上。符尾刻着一行小字：**“样本留存，待理道研习组复验。”**
他伸手入怀，摸到那支未启用的玄铁符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