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铃声比夜晚的拖沓声悦耳,却同样令人心悸。
早餐依旧是寡淡的粥和馒头,而配发的药物也如期而至。
这一次,张道一牢记107号的提醒,在护士的监视下,他巧妙地将药片藏于舌根之下,借着吞咽粥水的掩护,只喝下了那杯无法规避的透明液体。
即使如此,那液体入喉后,熟悉的思维迟滞感依旧袭来,仿佛给刚刚清晰了一点的记忆碎片又蒙上了一层毛玻璃。
但比起昨天完全混沌的状态,已经好了太多。
他至少能清晰地回忆起“张道一”这个名字,以及“偷盗圣手”这个诡异的能力。
服药时,他注意到103号光头壮汉依旧是粗暴地一口吞下所有药物,然后挑衅般地瞪着护士。
而107号女人则和他一样,动作隐蔽,眼神低垂。
那个差点遭殃的102号中年男人,则像是被昨晚的经历彻底击垮,服药时手抖得厉害,药片差点掉出来,在被护士冰冷注视后,才慌忙塞进嘴里。
早餐后是短暂的自由活动。
张道一试图靠近107号,但她只是警惕地看了他一眼,便迅速与其他几个病人混在一起,避免单独接触。
显然,在无法确认彼此立场前,她选择谨慎。
103号则主动凑了过来,他庞大的身躯带着一股压迫感,咧开嘴,露出一个算不上友善的笑容:“喂,新来的,昨晚……谢了。”
他虽然没明说,但显然指的是张道一暗中削弱查房者恶意的事情。
“我只是在自保。” 张道一保持警惕,模仿着失忆病人的口吻,含糊回应。
“嘿,别装了。” 103号压低声音,眼神锐利,“那黑皮鞋婊子手里的药,效果更猛。想出去,光躲着不行。”
他拍了拍自己结实的胸膛,“得找机会‘治’好自己。”
他特意加重了“治”字,含义不明。
说完,他也不等张道一回应,便大摇大摆地走开了,去找其他病人的茬。
张道一心中微动。
103号似乎知道药物有区别,而且他有某种主动破局的打算,虽然方式看起来很莽撞。
这是个危险的家伙,但或许也能成为搅浑水的契机。
上午的“康复治疗”是所谓的“艺术疗愈”,在一个满是陈旧画具的房间里,病人被要求随意绘画。
张道一注意到,107号画的是一些扭曲的、被锁链缠绕的钥匙图案。
而103号则直接用红色颜料在纸上胡乱涂抹,如同血迹。
张道一自己,则下意识地画了一个模糊的、穿着白大褂的身影,手中拿着一个巨大的针筒,针筒里却不是药液,而是一团蠕动的黑暗。
画完他自己都愣了一下,这似乎是潜意识的映射。
负责监督的是一名白鞋护士,她只是机械地巡视,对画作内容毫不关心。
但当那个黑皮鞋护士偶尔从门口经过时,她的目光会如同扫描仪一样,仔细地掠过每个人的画,尤其是在107号的钥匙图案和张道一的针筒黑暗图上停留了片刻。
她在收集信息! 张道一意识到,这些绘画很可能被用作“病情评估”的一部分。
他立刻用其他颜料将自己的画覆盖涂改,变成了一团毫无意义的色块。
午餐和午休后,下午的安排是“团体治疗”。
这是规则五明确规定的强制活动。
治疗室宽敞明亮,摆放着一圈舒适的椅子(与病房的冰冷形成讽刺对比)。
王医生坐在主位,旁边坐着一名负责记录的白鞋护士。
而那名黑皮鞋护士,则如同门神般,静静站在门口阴影里,双手交叠放在身前,脸上挂着那永恒不变的、令人不适的微笑。
六名病人(张道一猜测除了自己、107、103,另外三人应该也是游戏规则中提到的玩家)以及其他几位看起来像是Npc的病人围坐一圈。
“下午好,各位。” 王医生推了推金丝眼镜,笑容温和,“今天我们团体治疗的主题是——‘恐惧’。希望大家能坦诚地分享,让你们感到最恐惧的事物是什么。分享,是治愈的第一步。”
他话音刚落,那个昨晚逃过一劫的102号中年男人就第一个崩溃了,他涕泪横流地哭诉:“我害怕……害怕晚上!害怕那个查房的!它要给我打针!我不想变成傻子!”
他直接说出了夜晚的恐怖。
王医生耐心地听着,记录着,然后温和地说:“很好的分享,102号。夜晚的恐惧是很多病人的共同体验,这是病情的一部分。我们的药物和治疗,会帮助你克服它。”
张道一心中冷笑,药物只会让人更麻木,更无法抵抗。
接着,其他Npc病人也陆续发言,有的怕黑,有的怕巨大的声响,有的怕被抛弃,内容看似正常,却都透着一股被引导的程式化。
轮到玩家了。
103号光头咧着嘴,指着王医生,大声说:“老子最怕的就是你们这些穿白大褂的!整天给人灌些不明不白的药!谁知道那是治病还是要命?”
他的话充满了攻击性,直接质疑医院本身。
王医生的笑容不变,但眼神锐利了一分:“103号,你的被害妄想症状有所加重。这表明你的情绪非常不稳定,需要更积极的药物干预。”
他在记录本上快速写着什么。
黑皮鞋护士的笑容似乎更深了。
下一个是107号女人。她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我……我怕忘记……忘记我是谁,忘记重要的人……”
她的话触及了失忆的核心,却又巧妙地包裹在“病情”的外衣下。
王医生点头:“记忆缺失确实是你的主要症状之一。相信治疗,你会想起来的。”
然后,轮到了张道一。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他必须分享“病情”,但不能暴露自己正在恢复记忆,也不能像103号那样直接挑衅。
他深吸一口气,模仿着迷茫又带着一丝焦虑的语气说:“我害怕……失去控制。”
他刻意让自己的声音带着颤抖,“有时候,我会突然感觉很愤怒,或者很冲动,想做点什么……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害怕某一天,我会控制不住自己……”
这个回答非常狡猾。
它符合“精神病人”情绪不稳定的特征,解释了他可能出现的非常规行为(比如使用能力),甚至为未来可能的“恼羞成怒”状态埋下了伏笔。
同时,“失去控制”也是一种普遍的人类恐惧,不易被抓住把柄。
王医生仔细地看着他,似乎在评估他话语的真实性。“‘失控感’……很有趣的表述,张明。这通常与深层焦虑有关。我们会重点关注你这方面的情绪波动。”
张道一低下头,避开他探究的视线,心中稍安。
就在团体治疗接近尾声时,意外发生了。一名一直沉默寡言、戴着厚重眼镜的年轻男病人(编号109,疑似玩家),在分享时突然情绪激动起来,他猛地站起来,指着王医生大喊:“不对!你们都在撒谎!这根本不是治疗!这是……这是……”
他的话没能说完。
站在门口的黑皮鞋护士,不知何时已经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手中拿着一块白色的湿巾,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捂住了他的口鼻!
109号剧烈挣扎了几下,眼神中充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随即身体一软,晕了过去。
“109号病情急性发作,需要立即隔离治疗。” 王医生面无表情地宣布。
黑皮鞋护士如同拖拽货物般,将昏迷的109号拖出了治疗室。
整个过程快得惊人,其他护士和病人都默然地看着,仿佛司空见惯。
张道一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109号显然是想揭露什么,但触碰到了禁忌。
“隔离治疗”……下场恐怕比昨晚的“强制治疗”更可怕。
团体治疗在不祥的气氛中结束。
返回病房的途中,张道一感觉到107号在经过他身边时,极其轻微地碰了一下他的手。
又是一个小纸团。
回到床位,他借着整理被子的机会展开:
“109触发关键词‘实验’。隔离处在b栋地下。药效高峰期是服药后2小时。记忆恢复在药效低谷期最明显。今晚小心,黑鞋可能重点查我们。”
信息量巨大!
“实验”?这座病院果然在进行着不可告人的事情!b栋地下……这可能是一个关键地点。药效时间点至关重要,这意味着他可以在每天药效低谷期,更有效地回忆和思考。
张道一将纸团销毁,目光扫过病房。
103号正在床上做着俯卧撑,似乎毫不在意。102号蜷缩着,眼神空洞。107号背对着他,看似在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