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封慕容雪为“慎嫔”的旨意,如同腊月里的一道惊雷,震得整个后宫乃至前朝都猝不及防,人心浮动。
才人至嫔,看似只跃了两级,但其中的意味却截然不同。才人、美人等不过是低等妃嫔,而“嫔”已是一宫主位,有资格独居一殿,掌一宫事宜,是后宫等级中一个重要的分水岭。寻常妃嫔若无大功或殊宠,按部就班晋升尚需数年乃至十数年光阴,慕容雪入宫不足一年,且此前几乎等同于被遗忘在含章阁,如今竟一跃成为嫔主,这恩宠来得太过迅猛,太过诡异。
更耐人寻味的是那个封号——“慎”。
《礼记》有云:“慎乃俭德,惟怀永图。”陛下赐此封号,表面是嘉奖慕容氏性情谨慎,德行俭约,望其能心怀长远之道。但落在有心人眼里,这“慎”字,何尝不是一种提醒,乃至一种警告?提醒她谨言慎行,警告各方势力,此人乃陛下所慎重庇护之人。
圣旨颁下时,慕容雪于含章阁内跪接,神色平静,叩首谢恩,礼仪周全,无可指责。但旨意传出后,各宫的反应却截然不同。
长春宫内,瓷器碎裂之声不绝于耳。端贵妃王蕴气得浑身发抖,美丽的脸上尽是狰狞:“慎嫔?!好一个慎嫔!陛下这是被那狐媚子灌了什么迷魂汤!她慕容雪何德何能,竟敢与本宫平起平坐?!”(注:贵妃位份高于嫔,但嫔亦是一宫主位,地位显着提升,故王蕴有此愤慨之言。)
心腹宫女战战兢兢地劝慰:“娘娘息怒!她不过是个嫔,如何能与娘娘您相提并论?陛下或许只是一时……”
“一时?”王蕴尖声打断,“你见过哪个‘一时’恩宠能让她连越两级?还赐下封号!这是明晃晃的打本宫的脸!打我们王家的脸!”她猛地抓住宫女的手,指甲几乎掐进对方肉里,“去!立刻给父亲传信!本宫倒要看看,前朝那些大臣,会不会坐视一个罪臣之女爬到头上!”
慈宁宫中,太后捻着佛珠,听完禀报,久久不语。半晌,才淡淡道:“皇帝,这是要开始清算了。”她看向窗外凋零的枝桠,语气莫测,“慕容家的女儿……‘慎’?皇帝这是在告诉所有人,也包括哀家,动她,要慎重。”
一旁的老嬷嬷低声道:“太后,难道就由着陛下如此?那端贵妃和丞相府那边……”
太后冷哼一声:“王家树大根深,岂是那么容易撼动的?皇帝想用慕容氏这把刀,也得看这把刀够不够锋利,会不会先伤了自己。我们,静观其变就好。告诉底下的人,最近都安分些,别去触霉头。”
其他各宫,如育有皇二子的淑妃,以及几位资历较老的嫔,更是人心惶惶,议论纷纷。有嫉妒的,有担忧的,更多的则是冷眼旁观,等着看这位骤然升腾的“慎嫔”如何在这风口浪尖上立足。
前朝,这道晋封旨意同样引起了不小的波澜。御史台几位素以耿直(或曰迎合王家)闻名的御史,已经摩拳擦掌,准备上奏劝谏,认为越级晋封罪臣之女于礼不合,恐非国家之福。然而,他们的奏章还未递上,另一道旨意先下来了——陛下因年关将至,念及边防将士辛苦,特拨付一笔额外的饷银犒军,并嘉奖了几位在边境颇有功绩的将领,其中恰好有几位是不同于王丞相派系的少壮军官。
这一手恩威并施,顿时让一些想要冒头的官员迟疑了。陛下此举,分明是意有所指。此刻若强行出头反对晋封慎嫔,恐怕立刻就会被扣上“不顾边防将士”、“罔顾圣恩”的帽子。
丞相王衍在府中得知消息,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挥退了幕僚,独自在书房中沉思。皇帝的动作比他预想的还要快,还要凌厉。这已不仅仅是后宫争宠那么简单,这是明确的政治信号——皇帝要开始收权,要清理他们这些“旧臣”了。慕容雪,就是皇帝选中的那把开路尖刀。
“慕容博……没想到死了这么多年,他的女儿还能掀起风浪。”王衍眼中寒光闪烁,“陛下,你想扶她起来对付老夫,只怕没那么容易!”
含章阁(虽晋位为嫔,但慕容雪并未立刻迁宫,旨意言明待开春后再行择殿),门庭若市。各宫遣来道贺、送礼的宫人络绎不绝,与往日的门可罗雀形成鲜明对比。
慕容雪端坐主位,身着新赐的嫔位服制,虽颜色仍不算鲜艳,但气度已然不同。她神色淡然,对各方来客皆以礼相待,不卑不亢,既不过分热络,也无丝毫得意。该收的礼,按制收下;该回的礼,吩咐锦书一一备妥,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直到傍晚,访客才渐渐散去。锦书指挥着小宫女们清点礼品,累得额头见汗,却掩不住兴奋:“娘娘,您看,如今再没人敢小瞧咱们含章阁了!”
慕容雪揉了揉微胀的额角,脸上并无喜色,只有疲惫与凝重:“锦书,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平静罢了。今日来的,有多少是真心,有多少是试探,又有多少是等着看我们如何出错?往后的日子,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
锦书闻言,兴奋之色褪去,郑重地点点头:“奴婢明白。奴婢和阁里所有人,一定更加小心谨慎,绝不给娘娘惹麻烦。”
慕容雪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被夕阳染上余晖的积雪。晋封为嫔,只是第一步,是司马锐将她正式推向前台的信号。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刚刚开始。她这个“慎嫔”,能否“慎”到最后,守护自己想守护的一切,未知的艰险,还漫长得很。
她轻轻吐出胸中的一口浊气,目光逐渐变得坚定而锐利。
(第七十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