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号”拖着残破的舰体，如同醉汉般摇摇晃晃地返回铁砧堡上空时，看到的是一片更加惨烈的景象。
虽然主宰舰的注意力被短暂引开，但地面的清道夫单元并未停止攻击。相反，它们似乎接收到了某种指令，攻势变得更加狡猾和致命。它们不再强攻主阵地，而是集中力量破坏能源节点、通讯塔楼和供水系统。
铁砧堡内部，多处燃起大火，浓烟滚滚。临时医院人满为患，痛苦的呻吟和绝望的哭泣不绝于耳。弹药即将告罄，能源短缺使得部分区域的照明和维生系统开始中断。
“铁匠”如同磐石般坚守在指挥岗位，但独臂挥舞战斧的动作已经明显迟缓，眼中布满了血丝和深深的疲惫。每一次击退小股敌人的进攻，都意味着防线又薄弱了几分。
当“归途号”以近乎坠毁的姿态迫降在堡垒内一片清理出的空地上时，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飞船表面的创伤和几乎熄灭的能量光芒，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场太空遭遇战的惨烈。
舱门艰难打开，巴顿和伊莱亚斯搀扶着几乎无法自行站立的林烬走了下来。林烬脸色金纸，气息微弱，混沌装甲上布满了细密的裂纹，尤其是右臂部分的装甲，甚至有些许剥落，露出下面被可怕能量灼伤的皮肤。
艾莉立刻冲上前，翠绿色的自然能量不要钱般地涌入林烬体内，试图稳定他的伤势，但她的脸色也同样苍白，显然消耗巨大。
“大人！”铁匠拖着疲惫的身躯赶来，看到林烬的状态，独眼中充满了震惊和忧虑。
“死不了。”林烬推开搀扶，强行站直身体，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情况怎么样？”
“很糟。”铁匠言简意赅，语气沉重，“能源最多支撑12小时，重武器弹药基本耗尽，伤亡超过四成，轻伤员也大多带病作战。士气……很低落。而且……”
他顿了顿，艰难地补充道：“而且，有流言说您……已经抛弃我们离开了。部分人开始动摇，甚至有小股人试图……私自突围逃跑，被执法队处决了。”
林烬沉默地听着，目光扫过周围那些看向他、充满了期盼、恐惧、怀疑等复杂情绪的幸存者们。
他看到了绝望，但也看到了在绝望中依旧紧握着武器、眼神凶悍的士兵；看到了相互扶持、将有限食水分给孩童的老人；看到了在废墟中努力抢救伤员的医护人员。
人性的光辉与阴暗，在这末日焦土上交织得格外清晰。
“召集所有还能动的小队长以上人员。立刻。”林烬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很快，残存的指挥官们聚集了过来，他们大多带伤，衣衫褴褛，但眼神都紧紧盯着林烬，等待着他的话。他们的命运，早已和这个男人捆绑在一起。
林烬没有隐瞒，用最简洁的语言，将太空中的经历（省略了“星尘”细节）告知了他们，包括归墟教团的疯狂、主宰舰的可怕、以及他祸水东引暂时制造混乱的事实。
消息令人窒息。外星舰队的强大超乎想象，而他们唯一的“盟友”是群疯子，还被当成了炮灰。
绝望的气氛更加浓郁。
“但是，”林烬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提高，虽然沙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度，“我们也并非全无收获！”
“我们知道了它们的护盾弱点，知道了它们可能的攻击模式！我们重创了它们的一艘战舰，甚至让它们的内部分裂！”（他稍微夸大了战果以鼓舞士气）
“更重要的是，我们还活着！我们还站在这里！我们的手里，还握着武器！”
他抬起那只受伤相对较轻的左臂，指向周围疮痍却仍在坚守的堡垒，指向那些疲惫却未放弃的战士。
“看看你们身边！看看那些死战不退的兄弟！看看那些还在努力活下去的人！”
“收割者想清除我们？归墟教团想让我们变成怪物？”
“那就让它们来看看！”
“看看这片废土上生长出来的，到底是等待收割的庄稼，还是能让它们崩掉牙的钢铁！”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火焰，点燃了人们心中残存的不屈。
“铁砧堡，从来不仅仅是一座堡垒！”林烬的声音如同战锤，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它是意志！是反抗的信号！只要这里还有一个人站着，收割者就休想轻易抹去我们存在的证明！”
“战斗，会死。逃跑，也未必能活。但跪着死，不如站着亡！”
“告诉我！”他目光如电，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你们是选择像老鼠一样死在下水道里，还是选择像个战士一样，让那些高高在上的杂种，记住我们的名字？！”
短暂的寂静之后。
“战！！！”铁匠第一个举起战斧，发出嘶哑的怒吼。
“战！战！战！”残存的指挥官们，士兵们，甚至那些还能动弹的平民，都跟着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咆哮！绝望被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惨烈气势！
士气，被林烬以近乎自残的方式，强行拉回了一丝。
但林烬知道，光有士气远远不够。他们需要实质性的改变。
他立刻下达了一系列命令：
一、 所有非必要能源集中供应给最重要的防御节点和医疗区域。
二、 拆除部分非关键区域的金属结构，就地取材，制造简易武器和陷阱。
三、 组织精锐小队，由灰影带领，主动出击，清剿周边区域的清道夫单元，夺取它们可能携带的微型能源核心（伊莱亚斯发现清道夫核心有低效利用的可能）。
四、 加快对归墟教团科技（尤其是那艘被击毁星舰可能坠落的残骸）和收割者武器残骸的研究，寻找任何可利用的技术。
五、 将所有关于收割者、归墟教团、“源堂”、以及林烬自身异能和“星尘”的已知情报（经过筛选），整理成一份“文明火种”档案，复制多份，由最忠诚可靠的战士分别保管，并尝试通过尚存的任何手段，向全球可能存在的其他抵抗点发送。
最后一条命令，让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这像是在……安排后事？
“大人，您……”铁匠欲言又止。
“未虑胜，先虑败。”林烬平静地说，“如果我们失败了，这些信息必须流传下去。哪怕只能多一丝让后来者幸存的机会，也值得。”
他看向伊莱亚斯和艾莉：“这件事，交给你们。尽快。”
伊莱亚斯和艾莉沉重地点了点头，他们明白这份责任的重力。
命令迅速被执行下去。铁砧堡如同一个垂死巨人的心脏，再次微弱而顽强地搏动起来。
灰影长嗥一声，如同暗红色的风暴，带领着一支由最精锐战士和变异猛兽组成的小队冲出堡垒，主动杀向周围的无人机群。它的灾厄能量对清道夫似乎有特攻效果，狼爪所过之处，无人机纷纷碎裂爆炸，极大地缓解了外围压力。
工程师和技术人员则疯狂地拆解着一切能找到的敌方残骸和废弃设备，试图榨取最后一点价值。
林烬则不顾伤势，亲自参与到对归墟教团生物科技和“星尘”共鸣数据的研究中。他的精神力受损严重，但丰富的知识和冷酷的直觉仍在。他与伊莱亚斯不断争论、验证、尝试，试图找到对抗主宰舰护盾，或者至少是有效干扰其攻击的方法。
时间在残酷的攻防战和争分夺秒的研究中飞速流逝。
12小时的能源极限很快到来。堡垒内部大面积陷入黑暗，只有关键区域依靠紧急能源和抢夺来的清道夫核心维持着微弱的光芒。
伤亡持续增加，防线不断被压缩。
但抵抗，从未停止。
每一个士兵倒下，都会有平民捡起他的武器顶上去。
每一次阵地失守，都会有人发起决死的反冲锋，用鲜血和生命夺回。
林烬的“文明火种”计划也在艰难进行。数份载有信息的坚固存储器被制造出来，由精心挑选的战士携带，试图通过地下通道、甚至冒险乘坐改装车辆向外突围。大部分信使一出堡垒就被无人机群淹没，但总有那么一两个，凭借着运气和牺牲，消失在了废墟的地平线上。
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却未曾熄灭。
然而，真正的考验，终于降临。
轨道上，那艘受损的“毁灭舰”似乎完成了初步修复。而那艘庞大的“主宰舰”，在消化了归墟教团的“礼物”并平息了内部混乱后，再次将冰冷的“目光”投向了铁砧堡这个顽强的抵抗节点。
它似乎失去了耐心。
舰首那门可怕的主炮，再次开始汇聚能量！
但这一次，能量的颜色不再是暗红，而是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纯黑！
同时，全球范围内的精神波动再次加强，并且不再是单纯的情绪放大，而是开始尝试构建某种集体幻觉，诱导幸存者走向自我毁灭！
更可怕的是，地面的大量清道夫单元和聚合体，突然停止了攻击，如同潮水般向后退去，汇聚在一起，开始进行某种大规模的融合！
它们在组合成一个更加庞大、更加恐怖的杀戮造物！
“检测到超高能量反应！主宰舰主炮填充度100%！目标锁定铁砧堡！”伊莱亚斯的声音带着绝望。
“地面单位正在融合！能量等级急剧攀升！预计将产生超巨型聚合体！”巴顿看着扫描结果，脸色惨白。
“精神攻击模式改变！很多人开始出现强烈的自毁倾向！”艾莉焦急地报告，她安抚法术的效果正在急剧减弱。
绝境！
真正的绝境！
三面夹击！轨道打击！地面超巨型怪物！无孔不入的精神攻击！
铁砧堡，已经到了崩坏的边缘。
所有还能行动的人，都不由自主地看向了那个始终屹立在最前方的身影。
林烬抬起头，望着天空那再次亮起的死亡之光，又看了看远处那正在不断膨胀融合的金属肉山，最后感知着脑海中那越来越清晰的诱导性低语。
他的伤势依旧严重，能源近乎枯竭，底牌几乎尽出。
但他眼中，那冰冷的火焰却燃烧到了极致。
他缓缓地，一步一步，走向堡垒中央最高处的一个平台。
那里，连接着铁砧堡最后的后备能源，以及……一个简陋的、由归墟教团生物科技、收割者残骸技术和伊莱亚斯疯狂构想结合而成的实验性装置。
一个理论上可以放大并定向释放某种特殊精神频率的装置。
一个从未经过测试，成功率可能为零的赌博。
他要在主宰舰主炮发射的瞬间，在超巨型聚合体成型的刹那，在全球精神攻击最强烈的时刻，以自身残存的精神和生命为燃料，启动这个装置，尝试进行最后一次……反向冲击！
要么，打断它们的攻击节奏。
要么，彻底燃烧殆尽。
他走上平台，冰冷的金属触感从脚底传来。
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这片燃烧的焦土，看了一眼那些跟随他战斗至今的人们。
他没有说话。
但所有人都明白了他的抉择。
“大人……”铁匠独眼含泪，举起了战斧。
残存的战士们沉默地举起了武器。
艾莉双手合十，翠绿的光芒笼罩全身，准备进行最后的祈愿。
伊莱亚斯疯狂地操作着控制台，进行着最后的计算和调试。
巴顿怒吼着将最后能源注入“归途号”的引擎，准备进行自杀式冲锋。
灰影发出震天的咆哮，暗红色的能量如同火焰般燃烧，挡在了那不断融合的金属肉山之前。
林烬收回目光，缓缓闭上了眼睛。
将所有的意志，所有的力量，所有的不甘与决绝，尽数凝聚。
等待着，
那最终时刻的来临。
薪火相传，亦可燎原。
直至，最后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