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琦心不在焉,只觉得经过这么多下反复咀嚼,那鲜美甘腴的蟹粉狮子头都变得寡淡无味了起来,连带着一向旺盛的食欲也消沉了下去。
她忍不住腹诽:自己若是掌勺的厨子,见着食客这般“品鉴”,怕不是要气得摔了锅铲!
怪不得那些姑娘小姐们都是身如弱柳、说话间细声细气的模样,这样的吃法,谁能吃得下去?
这吃不下去自然人就消瘦了,而人一消瘦,又哪还有力气大声说话呢?
孟琦深感自己发现了事情的真相,见着一桌席面实在可惜,便不再约束自己,索性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了。
管他的!
只见她不再刻意放缓咀嚼,动作虽依旧优雅得体,却不见半分粗鲁,而那专注享受美食的模样,眉眼间流露出的满足感,却让看着的人都觉得胃口大开。
她又夹起一块颤巍巍的蟹粉狮子头,轻轻咬开,那金黄油亮的蟹黄混合着有些松软的肉馅在口中爆开,鲜香四溢。
她忍不住凑近岳明珍,声音压得极低,感叹道:“这才对味儿了!”
岳明珍笑着睨她一眼,也夹起一块狮子头,轻咬一口,附和道:“确实。”
其实席间并非所有姑娘都那般拘谨,几位出身商贾之家的小姐,本就不习惯如此拿腔作调,只是碍于众人皆如此,怕显得突兀惹人笑话,才勉强效仿。
如今见孟琦率先破局,吃得这般自在香甜,她们也如释重负,纷纷放松下来,不再刻意细嚼慢咽。
倒是潘月泠和谢竹茹这等官家小姐,依旧保持着之前的步调,小口慢咽,姿态端方,一时间泾渭分明。
谢竹茹见孟琦吃得香甜,心中也不由得微微一动,竟生出一丝跃跃欲试的念头。只是目光触及身旁侍立、眼观鼻鼻观心的贴身丫鬟时,那点念头便瞬间消散了。
还是……算了吧。
今日自己言行已算出格,若再效仿孟琦这般“豪放”吃法……
她默默收回目光,垂眸盯着自己筷尖上那块晶莹的水晶脍,只觉得口中食物愈发索然无味。
一丝自嘲的苦笑浮上嘴角——连吃什么、怎么吃都做不了主,这般活着,还有什么意趣?
她实在不想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如此了。
想到这里,那颗原本有些摇摆的心,反而更加坚定起来。
而一旁的潘月泠也食不知味,却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今日那俊美非常、让她魂牵梦绕的齐公子。
她的目光频频不留痕迹地向那屏风飘去,试图从印在屏风上的模糊身影中分辨出她的齐元修。
那个身影挺拔如松,会是齐公子吗?
不,齐公子似乎更高挑些。
那个侧脸轮廓分明,鼻梁高挺,会是他吗?
似乎也不是,齐公子的鼻梁更加高挺,睫毛应该也更加纤长……
她心中念着齐公子,回想着今日里齐元修的种种,自然又想到了今日孟琦几人对她的折辱,一时又怒上心头,只觉得满心酸涩。
如此心境之下,那吃进口中的菜肴似乎也时酸时甜,叫她几乎也分辨不出送入口中的菜肴是什么。
她定定地瞧着那屏风,心中带着些羞涩——齐公子是不是也对她有意呢?
该是有意的吧!不然他怎么会频频望向她,冲着她笑,又在自己出了丑之后那样担忧地望向她……
潘月泠面上做烧,此刻她的口中心中便似乎只余甜味了。
只是……齐公子的家境似乎差了些,听说又无父辈扶持,自己父母会同意这桩亲事吗?
但转念一想,齐公子可是此次院试头名!前途不可限量!
说不得父亲便同意了呢?
潘月泠此刻的柔肠百结,那被她心心念念的齐公子却并不知晓。
这“齐公子”如今满心满眼都是面前的饭菜,只一心想着快些用完饭菜,好快点回家。
前半场被一众人缠着问东问西,不是打探他的亲事,便是妄想在才学上压他一头,虽说他应付得游刃有余,却也觉得厌烦。
后头好不容易脱身,浅浅补了个觉,却不知孟琛怎么回事,突然间脾气那么大,处处呛人。
本来他便以为终于可以用上饭了,却又来了个什么飞花令,忒无趣!还有个莫名其妙的女子盯上了孟琦和岳明珍,瞧着就令人生厌。
最后自己想去投壶也没去成……但好在如今终于开宴,想来用完饭就可以找借口溜了。
而此次席间的饭菜不错,齐元修终于心情转晴,只专心想用美食,还抽空给卢于青比了个大拇指,意思明显——这菜不错!
倒是一旁的孟琛,心情依旧沉郁,仿佛心头压着块巨石,面对满桌佳肴,他只略动了几筷,便意兴阑珊地放下了筷。
齐元修见状有些疑惑,但他知道孟琛今日一直心情不佳,便也懒得触他霉头,只顾吃自己的。
孟琛若是没吃饱,回家说不得孟琦还会给他开小灶,自己回家可就没那么好的福气了。
最近母亲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也看他不顺眼了起来,每每看着他欲言又止的,若是他上前追问,便突然生起了气,将他骂的狗血淋头。
而祖母只做不知,还总是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他,看得齐元修心里发毛。
他现在算是发觉了,自己就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自然要自己好好照顾好自己才是。
然而他想得极好,但在场的众人又岂会轻易地放过他和孟琛,饭后又将二人围住,非要他们再多留一会儿才是。
公子们那边如此,姑娘们这边也是如此,毕竟历来这种宴席文会都是要持续一整天的,眼下日头还早,岂有虚度的道理?
但姑娘家到底家中管得更严一些,陆陆续续便有三三两两的人起身告辞。
孟琦和岳明珍见状,自然不愿多留,便去向主家于氏和温夫人辞行。
一旁的谢竹茹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目光闪烁,面上掠过一丝踌躇,随即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竟也抬步向着温夫人和于氏的方向走去。
“姑娘!”
谢竹茹身边的丫鬟见状,立刻出声,声音虽轻,但语气中却带着丝丝劝阻和警示。
谢竹茹脚步一顿,缓缓回身,一向温婉周全的她,此刻脸上却陡然罩上了一层寒霜,目光锐利如冰锥,直刺向那丫鬟。
她淡淡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我不爱整治你们,你便忘了谁才是主子不成?”
那丫鬟被她骤然转变的气势慑得一颤,却仍强撑着提醒:“可是夫人那边……”
谢竹茹面色更冷,语气依旧平淡,只是话里的内容却叫那丫鬟一颤:“母亲会的,难道我便不会吗?”
她再不理会那脸色煞白的丫鬟,转身步履坚定地朝着温夫人和于氏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