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闹的如此大,除了常家,钱家自然是早都得到了消息。
钱家家主前些日子去了府城,因此这些日子里确实没有怎么归家,却没想到这钱氏竟然背着他在外头偷人!
钱家家主得知消息的时候面无表情,手却握成了拳,在掌心留下了深深的印子。
终于还是没忍住,一起身将面前案上的书画镇纸统统扫落。
那钱老爷平日里极为喜爱的、时时拿在手上把玩的、质地盈润价值不菲的玉制镇纸也被扫到了地上,接着便是一阵清脆的玉碎之声。
钱老爷面色黑沉,定定地盯着地上碎成几部分的镇纸许久,眸中神色不住变换。
屋内的下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声,良久之后,钱老爷笑了。
只是这笑容中透着森森寒气,叫下人们头低的更低了。
钱老爷站了起来,轻轻拍了拍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对屋里的下人道:“将这里收拾了。”
接着便面无异色的起身离开了。
他还有自己的事情需要处理。
而那杨氏做出了这样的事情,自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除了那杨氏,还有那与之偷情的货郎都必须要付出代价!
但钱老爷是沉得住气的人,他并没有贸然行动。
……
在杨氏的事情事发之后的第二天,钱家便送来了休书。
而与此同时,钱老爷也在县令那边走动关系,致力于让这件事情的影响力降到最小。
这当然不是为了杨氏,而是钱老爷自己的面子。
而想要将此事的影响降到最小,最好还是私了。
杨氏自从出了事以后便万念俱灰,只默默地在狱中待着,等待自己最终的审判。
她是知道钱老爷的性子的,因此这些日子以来,她在吃食上也十分注意,送来的饭菜必要衙役们验过毒之后才敢吃。
虽说经过审判之后,她注定难逃一死,但好死不如赖活着,多活一天是一天不是?
更何况这虽然都是死,但死法还是有所区别的。
她明白,钱老爷一定不会让自己死得太轻松。
而衙役们得了县令爷的吩咐,自然也是十分上心,只是这些日子以来,饭菜却从来没有出过问题。
这本该是个好消息,但杨氏却一日日愈发恐惧了起来——这证明了钱老爷为她准备了比毒死更为凄惨的死法。
剑悬于头顶上没有落下的时候才是最令人煎熬的。
杨氏日日忧惧,眼见着人的精气神一日比一日差了,不过几日的功夫,整个人便有了几分形销骨立的模样。
她的心中曾也有过几分侥幸——自己那夫君会不会是看在她是康儿娘亲的份上,不打算让她死得那么难看?
但很快她便不再抱有此等不合实际的揣测了。
这日,有差役巡视的时候与自己的同伴聊天:“那杨氏真是好运,做下了这样的事情,钱家老爷竟也愿意上下打点,想要将她捞出来?”
这听起来似乎是个好事,但却叫杨氏骇得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这不对劲。
以杨氏对钱老爷的了解,自己犯下的事情暴露,钱老爷定是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再怎么样也必须看着她咽气才会解气,又如何会将她捞出来?
钱老爷可不是那常老二,那本来就是个狠人,是绝对不会原谅她的。
那么钱老爷想捞她出来的原因便很显而易见了,一是叫此事对钱家的影响降到最小,再一个便是要对她上私刑了!
对于她目前的情况而言,能得个死状不怎么凄惨的死法已经是最好的下场了,但若是落到了钱老爷手中,怕是要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杨氏身上冷汗直冒,头一次这么希望尽快等到官府的裁决。
刘县令得了消息,也十分犹豫。
说实话,他此时若是答应了钱老爷的请求,那么他与钱老爷之间便也有了几分转圜的余地。
若是在此时拒绝了钱老爷,那他便怕是真的要与钱家撕破脸了!
但由于那帮工一家是在临县死的,此案他便不得不与临县合作,因此此事怕是哪怕自己同意了,临县那边也不好说。
再说了,这杨氏手里到底是犯下了这好些人命,他尚还有些良知,叫他将杨氏就这么放出去也过不了自己心里这关。
然而钱老爷却提前想到了他的犹豫,不仅承诺临县那边也由他解决,更是承诺杨氏必定是活不了的。
回头他报个病逝,尽可以由刘县令带着仵作去验看。
刘县令有些犹豫,又问钱老爷:“那杨氏你打算怎么处理啊?”
那钱老爷冷哼一声:“如此不知廉耻的女人,自然是要脱光了在族老面前浸猪笼!”
刘县令有些动摇了,于是拿不定主意的他又询问了自己的师爷。
那师爷一听便大惊失色:“万万不可!”
刘县令有些疑惑:“为何?”
若是如钱老爷所说,自己也不会将钱老爷得罪死了,那杨氏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如何便不可了?
那师爷道:“此案死了这么好些人,闹得这么大,又横跨了两个县,您确定知府大人不曾知晓吗?”
“再者说,您好不容易在苏家老爷子那边挂上了号,此事一出,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钱老爷和苏老爷子可都是聪明人,您若是鼠首两端,怕是哪边都讨不到好!”
刘县令惊出一身冷汗:“多亏先生点醒我!”
那师爷沉吟片刻,又道:“但这事还是要给苏家那边透个口风,好叫他们知道您坚定地站在苏家那边才好。”
于是这事就这么传到了老爷子的耳朵里。
乍一听此事,老爷子便是眉头直皱,且此时恰好孟琦和齐元修、孟琛三人正在书房被老爷子考校学问,而老爷子叫那人进来的时候也不曾避着他们,因此他们也听了个十成十。
老爷子虽然皱眉,却没有急着回复,而是问起了面前的三个孩子:“你们觉得如何?”
孟琛率先道:“自古便言‘刑无等级’,纵亲族亦不可僭越国法。那钱家如何能越过国法私自惩处罪人?”*1
齐元修也道:“《大舜律》明载‘凡妻妾与人奸通,而于奸所亲获奸夫奸妇,登时杀死者勿论;若止杀死奸夫者,奸妇依律断罪。’”*2
“那钱老爷既然未曾将二人当场捉住,自然不能再设私刑,且此时他已经送了休书于那杨氏,杨氏此时已经不是他的妻子,他便更没有立场处死杨氏了!”
孟琦心中的震动则更为剧烈,她在这里生活这许久,过的都算得上是舒适安康,又被遮蔽于老爷子的羽翼之下,现在还是头一次真正直面古代的残酷。
那杨氏固然可恶,却怎么也不该被浸猪笼。
作为女子,孟琦自然物伤其类。
于是她有些艰涩地道:“《大舜律》载‘诸奸者徒一年半,有夫者徒二年’,然则浸猪笼出自何典?”*3
“若是今日钱家可以因为钱氏与人私通而将其脱光了浸猪笼,焉知明日不会有什么李家王家因为有女子多看了男子一眼而被剜去眼睛?”
“此不正之风万不可开!”
杨氏再怎么恶贯满盈,也万万不该被浸猪笼!
若是开了这么一道口子,来日私刑泛滥,若是有女子被污蔑又当如何?
二话不说便拉去处以私刑吗?
杨氏可以因为害人性命触犯国法而被处以极刑,却不可因为一个私通的罪名,如此充满侮辱意味地死于浸猪笼。
且杨氏身上最大的罪,不是因为什么狗屁私通,而是因为她害了六条人命!
这,才是她必须要被处死的根本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