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刘姑娘那般的顾客满意了,可也总有不满意的。
六月初三未时,铺子里的小丫头正往冰鉴里添新制的冰,忽听得门外传来马匹嘶鸣声。
五六个华服小少年晃进店来,领头那个穿着宝蓝直裰,腰间缀着三四个绣金荷包,分明是比孟琛还小一两岁的年纪,瞧着却没个孩子样,走起路来是一步三晃,再瞧瞧那脑满肠肥的模样,非得十分努力,才能看出此人原本应也是个清秀样貌。
“这劳什子饮子铺倒是会附庸风雅。”
只见领头那人用描金扇柄挑起垂落的竹帘,目光扫过正在将花插瓶的舒云:“小娘子这花插得歪了些,不如跟少爷我回府学学?”
近日里家中多了不少仆从,再不用舒云如同往日一般忙那些琐事,成日里没活可干,舒云便格外不安,孟琦便索性在征求了舒云的意见后,让舒云来这铺子里当个督察。
而经过这些日子的调养,舒云的面颊丰润了不少,也不复以往面黄肌瘦的模样,又在苏氏的照料下将皮肤养的白皙莹润,个头也拔高了一截,倒真有几分清秀佳人的风采,若是那老太婆与严善祥没死,定也认不出她是原来的那个严盼儿。
如今听得这人这话,舒云一慌,不慎将手中的花枝折了去,枝干上细小的尖刺扎进自己的手中,忍不住轻“嘶”一声。
柜台后的岳明珍原将算珠拨得噼啪响,此刻听到这边的动静,忍不住皱起了眉,却是头也不抬道:“这位公子若要买饮子,酸梅汤和金桔沁香露还有最后两份。”
说话间,她腕间银镯重重碰在算盘上,惊得这男孩与身后跟班缩了缩脖子——这姑娘好凶!
方才当着一众跟班的面露了怯,让这男孩格外恼羞成怒了起来:“本少爷是来教你们规矩的!”
他一脚踹翻门口用于等位的矮凳,惊得门口风铃乱响:“女子不在家绣花煮饭,倒学男人家做生意,成何体统!”
岳明珍长眉立起,正要说话,背后的后厨帘子却一掀,小丫头端着托盘碎步而出,其上是两壶乳茶,甜香霎时漫过满室。
那男孩伸手去拦,小丫头却泥鳅似的从他腋下钻过,脆生生道:“十一号桌的芋香茉莉乳茶和珍珠琥珀乳茶来了。”
那男孩一次不成,竟又要拦第二次,他那些跟班见状,便伸手去拽那小丫头的辫子:“本少爷就要这两壶了。”
小丫头“哎哟”一声,整个身体向后倒仰,但手上的托盘还稳稳托在手上。
一旁的舒云见状,忙上前接过托盘,又愤愤盯着那男孩,整个人都有些发抖。
岳明珍冷哼一声:“看来公子并不是来喝饮子的。”
说着抬手招来几个小厮,又扭头示意舒云快走。
舒云咬唇半晌,还是听从了岳明珍的安排,将托盘上的饮子送进屏风后已经久等了的顾客手中。
那赶来的小厮将小丫头从那些人手中救下,却不敢对这男孩如何——这男孩一看便非富即贵,并不是他们这种普通平民能够招惹的。
蝉声忽地尖锐起来,男孩气怒半晌,见小厮并不敢如何,便得意地勾起了唇:“你又敢奈我何?”
岳明珍皱眉,那男孩看着岳明珍笑容愈发放肆:“美人蹙眉也别有一番风味,仔细看来,方才那丫头远不如你。”
那男孩不过十岁上下的年纪,哪里懂得什么男女之事,但他小小年纪便如此作态,可见是家中家风不正,再看他的穿戴,岳明珍脑海里便冒出了一户人家。
那男孩又上前一步,瞧着十足轻佻,竟是想要以扇面挑起岳明珍下颌,岳明珍眸光一利,轻轻后退一步,又随手用手中算盘一挡,却碰巧打到那男孩胳膊麻筋上。
男孩立刻呲牙咧嘴了起来,当即怒火上涌,便要强绑了岳明珍去。
好在这时舒云带着两个壮仆及时赶到,那壮仆之一便二话不说直接将那男孩架起扔在地上,另一个则警惕地护在岳明珍和舒云面前。
这两个壮仆便是当初齐家送来的,齐家多出武将,家中下人也是各个膀大腰圆,如今两人立在这里,仿若两座小山,将那边的几人衬得如同小鸡仔一般。
那男孩同那几个跟班瞧着这凶神恶煞的两人抖若筛糠,却还色厉内荏地做了副倨傲表情来:“你可知我是谁?”
岳明珍眉目低垂,嘴角却带了一丝薄笑:“钱小公子若是再不走,我只得请官府的人过来了。”
钱文康大惊:“你怎知……”
对着岳明珍无波无澜的眼神,钱文康终于想起了自己那被勒令思过的表哥,终于生了几分退意,恨恨对着跟班们道:“我们走!”
还不忘转头对着岳明珍说:“你等着……”
然而话尚未说完,岳明珍却又示意那壮仆拦住了他。
钱文康惊惧交杂——怎地还不让自己走?莫不是要灭口不成?
说到底,他不过还是个小孩子罢了。
岳明珍见他如此模样,更添了几分笑意,倒衬得她眉目更艳了几分。
钱文康这会儿却无法欣赏她的美丽了,只悔得肠子都青了,看着岳明珍这张芙蓉面也只觉得有如夜叉。
“诚惠纹银二两。”
岳明珍抬手扬了扬手中的算盘,钱文康只以为岳明珍是要打他,骇得闭上了眼,却见岳明珍指着算盘上一点磕碰对他说了这么一句话。
钱文康回过神来,才反应上来岳明珍在说什么,便又被气得面红耳赤——这算盘分明是方才她自己以镯子磕的,再不济也是打他的时候打的,竟还要自己赔钱?
他正要发火,一转眼却对上了一旁的壮仆凶神恶煞的目光,不禁咽了咽唾沫,哆哆嗦嗦地从钱袋子里捡出二两银子:“小爷赏你的!”
说完他抬腿便走,却再次被拦了下来:“慢着。”
又怎么了?
钱文康惊惧回眸,却见岳明珍拉了舒云来,指着舒云手上已经不再流血的伤口:“还有我这姐姐的手,可是被你害的受了伤。”
钱文康已经不想挣扎了,只颓废道:“多少?”
岳明珍笑了:“伤的不重,三两就好。”
这下不止钱文康,就连舒云都面露震惊。
钱文康更是气愤——你还知道伤的不重啊?这么点伤,都快要愈合了!
但看在旁边那彪形大汉的面子上,钱文康还是气愤地掏出了三两银子,狠狠掷在了地上:“拿去!”
这次岳明珍终于不再拦他,而是任由他出了门。
铺子里,舒云有些瑟缩:“我们这么对他会不会给铺子里惹来麻烦?”
岳明珍好心情地掂了掂那五两银子,笑盈盈道:“不会的,我早便听说了,那钱员外虽然自己都喜好美色,但十分不喜自己儿子行事无状,也不愿自己儿子如同自己一般,若是他在家闹开,钱员外那一关他就过不了。”
舒云还是放不下心来:“可他不是还有娘吗?”
岳明珍点了点舒云的脑袋:“你忘了?上次苏爷爷便使得那钱文康的亲表哥差点丢了差事,如今怕是才思过完吧。”
“行了,别想那么多了,这事确实也得知会阿琦一声。”
岳明珍拍了拍舒云的肩,略作安抚,接着便忙自己的事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