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莫离身影没入光门的刹那，远处传来了裘百刃又惊又怒的吼声，似乎他也看到了光门！
但一切都已经晚了。
光门在莫离进入后，闪烁了几下，迅速变淡，眼看就要消失。
踏入光门的瞬间，天旋地转，空间扭曲的感觉再次传来，比之前任何一次传送都要强烈得多！
莫离死死咬着牙，护住背上的毒奴，将混沌毒元催动到极致，抵挡着那恐怖的空间撕扯之力。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
脚下一实，那股撕扯力骤然消失。
莫离踉跄着站稳，警惕地第一时间打量四周。
眼前景象，让莫离瞬间愣在原地，瞳孔骤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里……根本不是想象中更加危险的绝地，或者堆满宝藏的秘库！
而是一片……荒芜、死寂、但却异常熟悉的……
……干涸的河床？龟裂的土地？远处模糊的、低矮破败的村庄轮廓？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记忆深处最恐惧的……饥饿和尘土的味道。
这是……
莫离猛地回头！
身后，哪还有什么光门？只有一片望不到边的、被旱灾和饥饿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故土？！
莫离……回来了？！
回到了那片生莫离、养莫离、又吞噬了莫离所有亲人的……大荒？！
时空变幻？幻觉？还是……
就在莫离心神剧震，茫然失措之际。
远处那死寂的村庄方向，隐约地、飘渺地，传来了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还有衙役拖长了调子、有气无力的吆喝：
“……圣上……诞下龙子……大赦天下……特赐……贫户……皇粮……”
熟悉的台词，熟悉腔调。
仿佛时光倒流，一切……又回到了起点。
莫离背着昏迷的毒奴，站在原地，握着那颗滚烫的珠子，看着这片绝望的土地，恍如隔世。
冰冷麻木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名为“荒谬”和“茫然”的裂痕。
那锣鼓声，那拖长的、有气无力的吆喝，像一根生锈的针，狠狠扎进莫离早已冰封的记忆深处。
“……圣上诞下龙子……大赦天下……特赐贫户皇粮……”
空气里弥漫着尘土和绝望的味道，干涸河床的对岸，枯树下歪斜着的低矮土坯房，村口那半截歪脖子槐树……一切都在灼热的、毫无生气的阳光下扭曲晃动，与莫离记忆中那个地狱般的午后缓缓重叠。
莫离背着昏迷的毒奴，僵立在龟裂的河床上，指尖冰凉。那颗滚烫的珠子紧握在掌心，却驱不散从心底最深处弥漫上来的寒意。
回来了？
怎么可能？！
是幻境？是那光门扭曲时空的考验？还是……那祭坛死寂之源的某种恶毒戏法？
背上的毒奴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他体内残存的、与此地凡俗格格不入的微弱灵力正在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压制、消磨，生机再次开始缓慢流逝。这不是幻觉，至少，不全是。
远处的锣鼓声和吆喝越来越近，一队穿着破旧号衣、懒洋洋的官差，推着一辆堆着几个麻袋的破车，正沿着土路走向村子。村民们像被惊动的饿殍，从几乎倒塌的土屋里蠕动着爬出来，眼睛里燃烧着麻木而贪婪的绿光，伸着枯柴般的手。
场景，人物，甚至连那官差脸上不耐烦的嫌弃表情，都和莫离记忆中的那一天，分毫不差！
莫离猛地闭上眼，神识如同潮水般向四周铺开！
下一刻，莫离闷哼一声，脸色瞬间苍白！
神识被压制了！被一种无处不在的、沉重而绝望的“凡俗”气息死死压回了体内！最多只能离体三尺！连炼气一层的修士都不如！
不仅如此，莫离试图运转丹田内的混沌毒元，那原本奔腾的力量此刻也变得异常沉滞，如同陷入了粘稠的泥沼，运转起来艰涩无比，威力十不存一！只有炼气一二层左右的程度！
这片天地，在排斥莫离的力量！或者说，这片属于凡人的、被饥饿和死亡统治的绝望之地，根本无法承载修仙者的力量！
“呃……”毒奴又呻吟了一声，脸色灰败，他修为更低，受到压制更严重，本就重伤的身体眼看就要崩溃。
莫离眼神一厉，来不及细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必须先保住他的命！
莫离立刻沟通手中的珠子。在这里，珠子依旧能缓慢吸收周围那稀薄的、属于凡间死亡的寂灭气息，虽然远不如遗迹中浓郁，但依旧能产生一丝精纯的能量。
莫离引导着这一丝能量，缓缓渡入毒奴体内，护住他心脉，暂时稳住他即将消散的生机。
做完这一切，莫离才再次将目光投向那个正在“施恩”的村庄。
皇粮……恩赐……
莫离的胃里忽然一阵翻搅，那早已被各种毒药麻木的感官，似乎又回忆起了米粒间那截惨白指骨的触感，和那锅粥的腥臭。
一股冰冷彻骨的戾气，毫无征兆地从心底升起，瞬间淹没了那片刻的茫然。
不管这是不是幻境，不管为什么回来。
既然莫离回来了……带着这身被诅咒的力量回来了……
那有些账，是不是……可以算一算了？
莫离背着毒奴，迈开脚步，一步一步，踏过干涸的河床，走向那个村庄。脚步落在龟裂的土地上，无声无息，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沉重。
莫离的出现，立刻引起了骚动。
那些正在争抢官差扔下来的、掺着沙土霉米的村民，那些挥舞着棍棒维持秩序、骂骂咧咧的官差，都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目光惊疑不定地看向莫离。
莫离现在的模样太过骇人。一身不合体的、沾满污秽的黑衣（黑煞谷弟子服饰），脸上、手上裸露的皮肤布满五彩斑斓、凹凸不平的毒痕，眼神冰冷麻木，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背上还背着一个气息奄奄、同样不像好人的同伙。
尤其是那几个官差，感受到莫离身上那股虽然被压制、却依旧远超常人的阴冷气息，顿时如临大敌，纷纷握紧了手中的棍刀，色厉内荏地喝道：“站住！什么人？！”
莫离没有理会他们，目光直接越过人群，落在了那辆堆着麻袋的破车上，落在了那些洒落在地上的、黄中带黑的霉米上。
就是这些东西……换走了小弟的……
莫离的呼吸微微急促了一下，眼底深处，那混沌毒元不受控制地涌动起来，周身空气微微扭曲，散发出极淡的、却让附近村民本能感到恐惧颤栗的气息。
村民们吓得连连后退，挤作一团。
官差头目是个满脸横肉的胖子，他显然也有些发怵，但仗着官身，强自镇定，拔出腰刀指着莫离：“哪里来的流民？想造反吗？！赶紧滚开！不然爷爷的刀子可不认人！”
莫离缓缓抬起头，冰冷的目光落在他那张因酒色而浮肿的脸上。
“皇粮？”莫离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砂轮摩擦，“给莫离看看。”
那胖头目被莫离看得心里发毛，但众目睽睽之下不肯失了面子，骂骂咧咧道：“看你娘看！这是皇上恩赐的赈灾粮！也是你这来历不明的……”
话未说完！
莫离身影猛地一动！快得只留下一道淡淡的黑影！
下一刻，莫离已经出现在他面前，一只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掐住了他握刀的手腕！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响起！
“嗷——！”胖头目发出杀猪般的惨叫，腰刀当啷落地，手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弯曲起来！
其他官差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挥刀砍来！
莫离甚至没有回头，另一只手反手一挥！
一股灰蒙蒙的毒风凭空卷起，如同拥有生命般，缠绕上那几个官差！
“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瞬间响起！那几个官差如同被浓硫酸泼中，皮肤肉眼可见地发黑、溃烂、起泡，冒出滋滋的白烟，惨叫着满地打滚，很快就没了声息，化作几具迅速腐烂的尸骸！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的村民都吓傻了，如同被施了定身术，连呼吸都忘了。那几个还没死的官差也瘫软在地，屎尿齐流，看着莫离的眼神如同看着最恐怖的妖魔。
莫离松开手，那胖头目像一摊烂泥般瘫倒在地，抱着断裂的手腕，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连惨叫都不敢发出。
莫离没有看他，走到那辆破车前，伸手抓过一袋“皇粮”，撕开。
霉味、土腥味扑面而来。米粒粗糙发黑，夹杂着大量的沙砾和虫壳。
莫离抓起一把，放在鼻尖嗅了嗅，又仔细看了看。
没有……那种熟悉的、掺杂着血腥的甜腻气味。也没有……任何骨头的碎屑。
只是最劣质、最敷衍的霉米和陈粮。
不是“那种”粮食。
是因为莫离回来了，改变了吗？还是因为……时候未到？爹还没……
莫离的心猛地一缩！一股难以言喻的焦躁和暴戾瞬间冲垮了刚刚升起的冰冷！
爹！娘！小弟！
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莫离猛地转身，冰冷的目光扫过那些吓得魂不附体的村民：“杏花村，怎么走？”
一个胆大的老农颤抖着指了指村子的东头。
莫离再也不看这些人一眼，背着毒奴，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朝着记忆中的那个“家”的方向疾驰而去！速度之快，在原地留下了一道淡淡的烟尘。
只剩下满地狼藉、几具迅速腐烂的尸体，和一村彻底被恐惧吞噬的村民。
熟悉的黄土坡，熟悉的歪脖子树，熟悉的那三间快要倒塌的、低矮的土坯房。
院墙塌了半截，院子里空空荡荡，连一根柴火都没有。死寂，比周围的村庄更加死寂。
莫离站在院门外，脚步竟有些迟疑。神识被压制的厉害，无法提前探查里面的情况。
深吸一口气，莫离推开那扇吱呀作响、随时会散架的破木门。
院子里，一个瘦得脱了形、穿着破烂麻布衣的妇人，正背对着莫离，蹲在角落里，用一个破瓦罐煮着什么东西。灶膛里的火微弱得可怜，只有几根干草在燃烧。
是娘。
她的背影佝偻得厉害，头发干枯灰白，像一团乱草。
听到推门声，她身体猛地一颤，像是受惊的兔子，慌乱地转过身。
那张脸……比记忆中更加苍老、更加麻木，深陷的眼窝里，是一片死寂的灰暗。看到莫离，她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极致的恐惧，随即又变成更深的茫然和麻木，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的目光落在莫离背上昏迷的毒奴和莫离那布满毒痕的脸上，恐惧又加深了一层，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莫离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疼痛。
“娘……”莫离张了张嘴，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一点声音。
她似乎愣了一下，浑浊的眼睛努力地眨了眨，像是在辨认。但她看莫离的眼神，依旧只有恐惧和陌生。
她不认识莫离了。
也是……莫离离开时还是个面黄肌瘦的孩子，而现在……莫离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这时，里屋传来一阵剧烈而虚弱的咳嗽声，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
爹！
莫离放下毒奴，快步冲进里屋。
屋里光线昏暗，气味浑浊。炕上，一个同样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男人蜷缩在那里，用一块破布捂着嘴，咳得浑身抽搐。正是爹。
他的情况比娘更糟，脸色是一种死气的灰败，眼神涣散，显然已经病入膏肓。
而就在炕沿底下，一个小小的、蜷缩成一团的身影躺在那里，身下只垫了一点干草。
是小弟。
他瘦得几乎只剩一个脑袋，眼睛紧闭着，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嘴唇干裂起皮，怀里却还死死抱着一个空荡荡的、破了大半的粗陶碗。
看到这一幕，莫离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时间点……就在爹快要撑不住，小弟即将饿死……就在那个夜晚之前！
莫离回来了……回到了悲剧发生的前一刻？！
巨大的冲击让莫离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爹终于止住了咳嗽，虚弱地喘着气，茫然地看向门口的莫离。他的眼神和娘一样，只有麻木和一点点疑惑，没有认出莫离。
“你……你是……”他气若游丝地问。
莫离没有回答。莫离的目光死死盯着炕沿下的小弟，盯着他怀里那个空碗。
就是今晚……就是今晚了吗？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哼唧声。
莫离猛地回头。
只见娘依旧蹲在那个破瓦罐前，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脏兮兮的布包，正颤抖着、一点点地将里面一点点灰白色的、带着潮气的粉末，往瓦罐里倒。
那是……观音土？！
她要去煮土给小弟吃？！
“不要！”莫离几乎是吼了出来，一步跨出，想要阻止她！
但娘被莫离突然的爆发和狰狞的面目吓得尖叫一声，手一抖，那包土全撒在了地上！她惊恐地看着莫离，像看着一个索命的恶鬼，连滚爬爬地缩到墙角，浑身发抖。
莫离看着洒在地上的土，又看看锅里那点清澈见底、几乎能照见人影的“粥”，再看看里屋奄奄一息的爹和小弟，还有吓破胆的娘……
一股无法形容的悲怆和暴戾瞬间冲垮了所有理智！
为什么？！为什么还要经历这些？！
莫离有了力量！莫离能改变！
莫离猛地从储物袋里抓出一大把东西！不是金银，而是几块下品灵石和几瓶最低阶的、适合凡人固本培元的丹药！
“吃这个！吃这个！”莫离将灵石和丹药塞到娘手里，声音因为激动而扭曲，“这个能吃饱！能治病！”
娘看着莫离手里那从未见过的、闪烁着微光的“石头”和散发着清香的药丸，眼中的恐惧达到了顶点！她像是碰到了烧红的烙铁，猛地将东西全部打落在地，发出惊恐的尖叫：“妖法！这是妖法！拿走！快拿走！莫离们不吃……莫离们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