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过剪辑室的窗帘,陈宇默抬手把那缕扫在脸上的发丝拨开。他站直身子,活动了下膝盖,低头看了看还捏在手里的半瓶水。
“别愣着了,剪辑房见?”他说完转身就走,脚步有点跛,但没影响说话的节奏。
身后一群人笑出声来。“你这伤员还挺精神。”
“伤员才最懂镜头。”他回头咧嘴一笑,“真摔出来的画面,比演的值钱。”
一行人从拍摄现场回到基地,穿过走廊时有人顺手开了灯。剪辑室里设备已经预热完毕,屏幕上还停着最后一段拍摄素材——陈宇默单膝跪地,夏初冉蹲在他面前检查伤口,两人靠得很近,谁都没先动。
剪辑师抬头:“要现在看吗?”
“不然等甲方亲自来点播放键?”陈宇默一屁股坐上操作台旁边的椅子,把水瓶放在一边,“走吧,让我看看自己有多狼狈。”
导演递过耳机,他接过来戴上。灯光调暗,房间安静下来,屏幕开始播放初剪版广告。
前二十秒是标准开场:晨光洒在公园跑道上,跑者陆续出发,镜头扫过补给点、工作人员、计时牌。背景音乐轻快,节奏平稳。
“太稳了。”陈宇默开口,“像在播天气预报。”
旁边有人笑。剪辑师暂停画面:“你是主演又不是监制,别挑刺。”
“我可是拿命在拍。”他指着屏幕,“你看这段,我刚冲线就摔了,结果剪得跟散步踩空似的,笑点呢?”
导演凑近看了回放:“你是真摔,但我们不能让客户觉得场地有问题。”
“那就加音效。”陈宇默模仿鼓点敲桌子,“咚!咔嚓!再配上慢动作,观众就知道这不是失误,是设计。”
剪辑师和导演对视一眼,点头记下。
片子继续往下放。第二段跑步镜头结束后,插入了一组花絮:陈宇默抢过一瓶水,单膝跪地递给夏初冉,嘴里喊着“公主请喝水”。她笑得差点摔倒,镜头晃了一下才稳住。
“这条保留。”陈宇默说,“虽然不是正片内容,但比脚本有意思。”
“问题是,这算不算偏离主题?”摄影指导皱眉,“我们拍的是运动饮料,不是恋爱短剧。”
“年轻人喝饮料图什么?”陈宇默反问,“解渴?超市也能买。他们买的是情绪,是看完想笑一下的感觉。”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
“他说得有道理。”导演摸着下巴,“这支广告主打轻松日常,这种互动刚好贴合。”
摄影指导耸肩:“行吧,你们开心就好。”
片子放到中间部分,节奏明显慢了下来。一段三分钟的长镜头展示不同人群使用产品,背景音乐也变得平淡。
“这里拖了。”陈宇默打断,“观众看到一半就想划走了。”
剪辑师点头:“我们也发现了。原计划用多组人物串联,但实际拍出来太像公益宣传片。”
“砍掉两个配角。”陈宇默干脆地说,“留我和那群跑团的大哥就行。他们喊‘队长再来一瓶’的时候特别自然,比摆拍强。”
导演翻了下手边的记录本:“可以调整。不过客户那边会不会觉得主角太突出?”
“我是代言人。”陈宇默笑,“不突出我突出谁?再说我又不是第一次当主角。”
众人哄笑。气氛松了下来。
片子继续播放。接近结尾时,出现了那段真实摔跤的画面:陈宇默膝盖磕地,裤子蹭破,血丝渗出。镜头没有回避,反而给了个特写。
“这个真要留?”助理小声问,“万一被说是安全事故……”
“怕什么。”陈宇默盯着屏幕,“我又没住院。而且你们看,夏初冉马上跑过来扶我,这才是人和人之间的真实反应。”
“可品牌形象讲究完美。”导演犹豫,“客户可能担心负面联想。”
陈宇默沉默两秒,忽然站起来走到屏幕前,指着画面中自己狼狈的样子:“你们记住,没人喜欢完美的偶像。大家爱看的是——他明明疼得要死,还能笑着爬起来。”
他转头看向团队:“我要是真完美,你们还愿意跟我干活吗?”
一句话说得满屋人直乐。
“那就留。”导演拍板,“但得处理一下,别让伤口看起来太严重。”
“简单。”陈宇默坐下,“最后加一行字幕:‘本演员每日摔跤三次,已免疫疼痛’。”
“你这是要立什么人设?”剪辑师笑骂,“战损型喜剧演员?”
“精准。”他竖起大拇指,“下次拍动作片直接找我,挨打经验丰富。”
片子播完,屏幕回到时间轴界面。整个初剪版本共一分四十八秒,节奏比最初流畅许多,笑点分布更集中,结尾以一组快剪收束,配上一句 slogan 完成收尾。
“整体还可以。”导演说,“修改意见都记下了,今晚就能出新版本。”
“别急着高兴。”摄影指导泼冷水,“能不能火,还得看市场。”
这话一出,屋里气氛微微一沉。
有人低头整理硬盘,有人假装调试设备,没人接话。
陈宇默环视一圈,忽然起身跳上剪辑台,单膝跪地,双手合十:“愿广告播出后,甲方爸爸打款准时,观众笑得像我一样傻。”
全场爆笑。
“你属猴的?”剪辑师推他腿,“下来!别把设备震坏了!”
他顺势跳下来,拍拍裤子:“我说真的。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相信自己没糊弄。”
导演点头:“没错。拍的时候认真了,结果交给时间。”
“我就怕到时候数据不行。”助理小声嘀咕,“现在同类产品太多了,光靠搞笑撑不住。”
“那就再搞点事。”陈宇默眼睛亮起来,“等宣传期,我直播跑步送饮料,谁点赞我就往谁家门口寄一瓶。”
“你疯了?”导演瞪眼,“全网几千人,你寄到明年?”
“我不寄。”他笑,“但我这么说,大家就会截图转发,话题就有了。”
屋里再次热闹起来。有人提议做挑战赛,有人建议发起“最离谱摔倒”投稿活动。
“行啊。”陈宇默摊手,“反正我已经是专业摔跤选手了。”
讨论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最终确定:保留真实摔跤画面,加入幽默字幕;压缩中间群像镜头,强化主角互动;调整背景音乐节奏,在关键笑点处加重鼓点。
“明天中午交终版。”导演宣布,“今天先散。”
众人起身收拾东西。硬盘备份,文件归档,有人顺手关掉了主显示器。
陈宇默没动。他坐在原位,看着副屏上暂停的那一帧——自己跪在地上,夏初冉蹲在面前,手搭在他膝盖上,阳光斜照进来,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
他伸手点了点屏幕,把那一帧截了下来。
“留着当纪念?”剪辑师看见了,调侃一句。
“不。”他摇头,“以后谁说我演技差,我就发这张图——实打实的表演,连痛感都是真的。”
说完他站起身,把U盘插进裤兜,伸了个懒腰。
“走了?”
“嗯。明天还要录配音。”
他走出剪辑室,走廊灯光一路亮到电梯口。身后传来关门声,设备陆续断电,整层楼慢慢安静下来。
回到车上,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朋友圈。没人发拍摄花絮,也没人提广告进度。
他锁屏,靠在座椅上闭眼休息。
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裤兜里的U盘边缘。
车窗外,一辆共享单车被人推开,轮子转动几圈后停住,支架落在地面发出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