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深离开后，阳台那袋面粉还静静立在角落。陈宇默没回床，而是弯腰把袋子拎进了公共厨房。
灯“啪”地一声亮起，照出他脸上还没散尽的疲惫。他脱了外套搭在椅背，卷起袖子，从柜子里取出电磁炉和小铁锅。锅底有些发黑，是他昨天练翻勺时蹭的。他没管，拧开火，蓝色火焰“呼”地蹿上来，映在他眼底晃了两下。
他开始调油温，手指捏着一片土豆，等锅热到冒烟，手腕一抖，土豆滑进油里，“滋啦”一声炸开边角。三秒后颠锅，动作干脆利落——可锅铲刚抬，手一滑，整片土豆飞出了锅沿，砸在灶台上。
他盯着那片焦黄的土豆，没动，也没说话，只把锅铲重新握紧，用毛巾擦了下手心的汗。
又试一次。还是飞出去。
第三次，第四次……直到第七次，土豆终于稳稳翻了个面，在空中划了道短弧，落回锅中。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指根处一圈茧子已经磨得发白，边缘有点开裂，一碰油就刺疼。
他撕了块创可贴缠在锅铲柄上，继续练。
周荣怀半夜起来上厕所，路过厨房门口时愣住了。屋里灯亮着，锅铲声“铛铛”响个不停，像有人在敲节拍。他扒着门缝往里看，只见陈宇默站在灶前，一遍遍重复同一个动作：下料、加热、颠锅、接菜，再重来。
“你疯了吧？”他推开门，“这都几点了？”
陈宇默头都没回，“快了，这个动作还没定型。”
“定型？你是要考厨师证还是拍美食纪录片？”周荣怀靠在门框上，揉着眼睛，“昨天火锅才吃完，今天就开始闭关修炼？你是不是觉得只要炒出一朵花，全校女生就能集体倒戈？”
“我不是为了让人倒戈。”他把一勺糖醋汁倒进锅里，颜色不对，立刻关火，“我是不想哪天站上去，被人说一句‘就这？’”
周荣怀哼了一声，“你现在可红得很，热搜天天有你的名字，连隔壁班女生都在传你要参加校庆表演。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
“运气能撑多久？”他抬起右手，掌心朝外，伸到周荣怀面前，“你看这东西，会长在光靠运气的人手上吗？”
灯光下，那圈老茧泛着暗黄的光，边缘有些地方已经磨破，渗着淡淡的血丝。周荣怀张了张嘴，没再说什么，转身从冰箱里拿了瓶水递过去。
“那你至少别把自己熬废了。”他顿了顿，“需要试菜的话，我随时奉陪。毕竟咱可是唯一听过你‘想喘口气’的知情人。”
陈宇默接过水，拧开喝了一口，“味道太淡你会骂，太咸你也受不了。”
“那也比吃空气强。”周荣怀笑了笑，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别练太久，明天还得上课。”
门关上了。
厨房里只剩下火苗燃烧的声音和锅铲摩擦的轻响。陈宇默坐下来，翻开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各种火候时间、调味比例、失败次数。他在“翻勺成功率”那一栏画了个叉，然后写下：“第23次尝试，成功7次。”
他合上本子，起身重新开火。
顾深其实没睡着。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听见隔壁厨房持续不断的动静，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硌着。他披了件衣服，走到门外，脚步很轻，没惊动任何人。
厨房门虚掩着，他站在走廊阴影里，透过缝隙往里看。陈宇默背对着门，肩膀微微塌着，显然是累了，但手上的动作一点没松。每一次颠锅，手臂肌肉都绷得紧紧的，锅铲与铁锅碰撞发出规律的“铛铛”声，像是某种执拗的节奏。
他看了五分钟，没进去。
最后只是转身走到窗台边，从口袋里掏出一瓶运动饮料，塞进厨房通风口的缝隙里。瓶身还带着体温，标签朝内，像是不想让人知道是谁放的。
他走之前，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背影，嘴唇动了动，终究什么都没说。
王均起夜时发现了那瓶饮料。
他本来只想接杯水，结果看见窗台上多出来的东西，愣了一下。他又看了看灶台边那个人——陈宇默正低着头，用冷水冲手，准备下一组练习。
他没出声，默默回到宿舍，从抽屉里翻出一管护手霜，又撕了张便签纸，潦草地写了几句：“手裂了怎么控锅？别真把自己当铁人。”
他把护手霜和纸条一起放在灶台角落，轻轻推了推，确保不会被火烤到。临走前，他停顿了一下，看了眼陈宇默的背影，低声说了句：“……节制点。”
没人回应。
但陈宇默在下一轮练习前，瞥见了那管白色的小东西。他没拿起来看，也没拆开，只是伸手把它往里推了推，避开热源。
然后继续开火。
油温升到七成，他夹起一块鸡丁下锅，手腕发力，铁锅猛地一扬。鸡丁腾空而起，在空中翻了个身，落回锅中时刚好裹上酱汁。他嘴角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成功了。
可他没停，马上又来一遍。
这次是虾仁，更滑，更容易失控。第一下没接住，掉在灶台上。他捡起来扔进垃圾桶，洗锅重来。
第二遍，第三遍……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右臂开始发酸，手指也开始打滑。创可贴早湿透了，粘在锅铲上扯不下来。他干脆换左手练，动作生疏得多，但坚持着一遍遍重复。
窗外天色依旧漆黑，楼道里静得只能听见油烟机的嗡鸣。
他停下来喝了口水，发现杯壁凝了一层水珠。他用手抹掉，继续。
周荣怀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摸手机。他打开备忘录，删掉之前的草稿，重新打了一行字：“默哥的菜，我想尝尝不带滤镜的味道。”
他发了个表情包，锁了屏，翻身起床。
顾深比平时晚起了十分钟。他穿鞋的时候看了眼窗外，厨房灯已经灭了，但门缝底下有一道浅浅的油渍痕迹，顺着地面延伸出来。
他没问。
王均洗脸时发现牙刷旁边多了个陌生的小瓶子——护手霜。他盯着看了两秒，拧开闻了闻，是那种最普通的薄荷味。
他挤了一点涂在手上，搓了搓，没说什么。
早饭时间，四个人在食堂碰上了。
周荣怀咬着包子，含糊不清地问：“昨晚练到几点？”
“不清楚。”陈宇默搅着碗里的粥，“后来困了，就回去了。”
“锅铲都快练出火星子了吧？”周荣怀笑。
“差不多。”他抬头看了眼顾深，“你呢？睡得好吗？”
顾深筷子一顿，抬眼看他，“还行。”
“那就好。”陈宇默低头继续喝粥，“我还怕你梦见自己被粉丝追着跑。”
王均差点呛住，顾深瞪了他一眼，“你故意的是不是？”
“我可没提谁戴帽子逃跑的事。”陈宇默夹了口咸菜，“我只是关心室友睡眠质量。”
周荣怀笑出声，王均低头扒饭，嘴角压不住往上翘。
一顿饭吃得比平时安静，但也比以前顺。
回宿舍的路上，周荣怀忽然说：“下周不是周末聚餐吗？要不换个花样？老吃火锅腻了。”
“你想吃什么？”王均问。
“默哥不是在练厨艺嘛？”他嘿嘿一笑，“不如让他露一手？反正材料都有，阳台那袋面粉看着挺新鲜。”
陈宇默脚步没停，“你们确定敢吃我练手的菜？”
“咋不敢？”周荣怀拍胸脯，“大不了拉肚子，咱四个一起躺平。”
顾深走在最后，没说话，但脚步慢了半拍，像是在等什么。
陈宇默回头看了他一眼。
顾深迎上目光，淡淡地说：“只要你别把锅烧穿。”
陈宇默笑了下，“那我尽量。”
他们推开404的门，阳光正好洒进来。周荣怀把书包甩上床，王均打开游戏界面，顾深坐下看书，一切如常。
只有陈宇默站在阳台门口，低头看了看那袋面粉。
他弯腰把它拎了起来，走向厨房。
锅铲还摆在原位，沾着一点干掉的酱汁。
他打开水龙头冲洗，水流冲过指根的茧，有一点刺痛。
但他没缩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