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金?冰封喜宴
黑铁城的烟囱里冒出冉冉炊烟,风雪中带着鱼干的咸香和松木的气息。赫闵扛着半根松木从城外回来。
他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地飘向院角那根木桩——墨牙总爱趴在桩子旁晒太阳,毛茸茸的尾巴扫得雪沫子乱飞。
“木桩子又没长腿,看再久也变不成狗。” 布顺达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手里端着个木盆,里面盛着刚煮好的鱼干,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
赫闵回过头,嘴角扯出个生硬的笑。布顺达穿着件新鞣的鹿皮袄,是赫闵前几日特意为她剥的皮子,领口还缝着圈雪白的狐毛。她比赫闵小半岁,打从穿开裆裤起就跟在他身后,上山摘野果时会把最大最红的留给他,打猎时会默默把他的箭囊补得结结实实。
“你怎么来了?”赫闵放下松木,手在皮裤上蹭了蹭。
“娘让我给你送点吃的。”布顺达把木盆递给他,不经意碰到他的手,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手。她瞥见木桩旁散落的几块骨头——那是赫闵偷偷埋的墨牙的残骸,声音温柔细软:“昨天福灵都下网又捞了些鳞鱼,我挑了几条肥的腌上了,等入味了,就着烈酒吃,比肉干香。”
赫闵没接话,拿起块鱼干塞进嘴里。咸香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却压不住心里的空落。
布顺达知道他还在想墨牙,蹲下身捡起块松塔,往他手里一塞:“你记不记得十二岁那年,你把我从狼窝里救出来,胳膊被划了道大口子,我就用这松脂给你涂伤口?”
赫闵的手指摩挲着松塔粗糙的鳞片,喉结动了动:“怎么不记得,你笨手笨脚把松脂抹我一脖子,差点没把我呛死。”
“那不是怕你疼嘛。”布顺达嗔怪地瞪他一眼,眼里却漾着笑,“你还说,等将来猎到白狐,就用狐皮给我做件坎肩。”她抬手摸了摸领口的狐毛,声音轻得像叹息,“你说的话,都做到了。”
赫闵的心猛地一揪。那年冬天他真的猎到了白狐,只是后来部落缺粮,他把狐皮换了粮食,这事他以为她早忘了。他看着布顺达冻得发红的鼻尖,抓起她的手往自己怀里揣 ——他的袄子里面缝了层兔毛,更暖和些。
“别总往外跑,手都冻裂了。”他的声音有点闷。
布顺达的脸瞬间红透。她能听见他胸膛里沉稳的心跳,和他怀里淡淡的松木香气。两人就这么站着,没人说话,却比千言万语更让人心安。
晚饭,赫闵娘往布顺达碗里夹了块最肥的鱼腹,笑眯眯地说:“多罗,你看咱们部落最近日子好起来了,是不是该办点喜事冲冲喜?”
布顺达的筷子顿了顿,偷偷看了眼赫闵,正好撞上他望过来的目光,赶紧低下头扒拉着碗里的饭。
纥石烈多罗放下酒碗,指节叩了叩桌面:“我和你娘商量了,下个月初三是个好日子,就让布顺达和你结亲吧。”
“爹!”赫闵猛地抬头,耳根子也红了。
“咋?你不愿意?”爹挑眉看他。
“不是……”赫闵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布顺达突然站起身,俯了俯身,声音细若蚊蚋:“族长,族母说了算,我……我听凭安排。”
说完转身就往外走,走到门口时被门槛绊了一下,引得满屋子人都笑起来。
赫闵看着她慌乱的背影,嘴角忍不住扬了起来,心里那块被墨牙离开留下的空洞,好像被什么东西悄悄填满了。
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传遍了黑铁城,冰封的城池瞬间被喜气泡得发胀。
天刚蒙蒙亮,赫舍里家的女人们就挎着木篮聚到赫闵家的院子里。最年长的娜仁花奶奶颤巍巍地从箱底翻出那匹红绸——去年从腾龙国商队抢来的宝贝,被她用油纸包了三层藏在炕洞里,此刻展开来,红得像团燃烧的火。
“剪细点,系在檐角上,这多好看!” 她指挥着年轻媳妇们,布满皱纹的手捏着剪刀,剪出的绸带又匀又细。
几个手脚麻利的姑娘搬来梯子,踩着厚厚的积雪往屋檐上挂红绸。红绸在寒风里舒展开,与灰黑色的房屋相映,像给城池系上了条鲜艳的腰带。有个刚学会走路的娃娃踮着脚够绸带,被娘一把抱起来,红绸子扫过脸颊,引得他咯咯直笑。
男人们的动静更大些。天不亮就扛着斧头钻进林子,专挑最粗最直的松树砍。松木在雪地里拖回来,枝桠上挂着的冰棱叮当作响,像串天然的铃铛。他们在赫闵家门前的空地上搭喜棚,树干深深砸进冻土里,再用麻绳捆得结结实实,棚顶铺着厚厚的松针,踩上去软绵绵的,还带着清冽的松香。
福灵都带着一群半大孩子,把冻在河里的冰棱凿下来,用麻绳串成帘子。冰棱被阳光一照,折射出七彩的光,挂在喜棚四周,像镶了圈水晶。“再去搬点冻野果来!” 她叉着腰指挥,小脸上沾着雪沫子,“把红色的浆果串起来,挂在松枝上!”孩子们欢呼着跑开,冻得通红的小手捧着冻山楂、冻海棠,往松枝间塞,远远望去,喜棚像落满了喜庆的红珠子。
布顺达的娘家院里也热闹非凡。她娘正领着几个妇人缝鹿皮褥子,鹿皮是前几日刚鞣好的,软得像缎子,上面用红毛线绣着简单的花纹。
“得缝厚实点,赫闵那孩子睡觉沉,别冻着腰。”她手里的针线飞快穿梭,线脚又密又匀。布顺达躲在里屋,假装整理银饰,耳朵却竖着听外面的动静,听见姐妹们说赫闵,脸又红了。
厨房里更是蒸汽腾腾。大锅里煮着腌好的鱼干,咕嘟咕嘟的声响里飘出咸香;灶台上摆着一排排陶碗,里面盛着捣碎的野果泥,是准备做果子酱的;墙角堆着完颜博尔带回来的牛羊肉,最肥的那只羊被捆在柱子上,等着宰杀。负责做饭的伙房师傅用麻布裙擦着手,嗓门洪亮地指挥:“把地窖里的烈酒都搬出来!让男人们喝个够!”
赫黎背着弓箭在城墙上巡逻,视线总忍不住往家里飘。红绸在风里翻飞,喜棚的轮廓越来越清晰,连空气里都飘着甜丝丝的味道。他看见父亲在给喜棚的柱子缠松枝,母亲在给女人们分糖块,连平时最严肃的萨满爷爷,都在喜棚旁笑着指挥什么。
布顺达给赫闵送来她新缝制的棉靴,正撞见赫闵在削木梳。他手里的刻刀转得飞快,木屑簌簌往下掉,梳齿间竟刻着小小的桃花纹路——那是布顺达最喜欢的纹样。
“笨手笨脚的,还是我来吧。”布顺达放下篮子,从他手里拿过刻刀。她的手指比赫闵纤细,动作却更灵巧,刻刀在她手里像活过来似的,很快就把参差不齐的梳齿修得整整齐齐。
赫闵就坐在旁边看着,看她抿着嘴认真的样子。他想起小时候,两人在雪地里滚成一团,她把冻得通红的手塞进他怀里;想起她第一次学着鞣制兽皮,弄得满身血污,却还是把最好的那块给他做了酒囊;想起每次他从敢死队回来,她总是第一时间端来热汤,眼里的担忧藏都藏不住。
“布顺达,”他突然开口,“等开春了,我带你去鹰嘴坡。那里的冰瀑化了之后掉在地上,冰瀑炸开的声音就像闷雷,噼里啪啦的可有意思了!”
布顺达的手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光亮:“真的?不过只是听声音也没什么意思吧?”她对龙腾国边界十分好奇,却从来没机会去看。
“真的。” 赫闵点头,“我还会再给你猎只白狐,这次一定给你做件坎肩,比你现在这件还暖和。”
布顺达低下头,继续削着木梳,声音轻轻的:“不用那么麻烦,有你在,我不怕冷。”
赫闵的心软软的。他伸手想揽她入怀,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最后只是拿起一块她带来的鱼干,递到嘴边:“好吃,你腌的比娘腌的好吃。”
喜棚外,族人们还在忙碌。红绸越挂越多,几乎染红了半个城池;松枝的清香混着食物的香气,在寒风里弥漫;孩子们的欢笑声、女人们的说笑声、男人们的号子声,交织在一起。
赫黎站在城墙高处,望着这片充满生机的景象,心里忽然变得踏实。这个冬天,依旧寒冷,却因为这场喜事,变得格外温暖。他知道,等婚礼办完,春天也就不远了,到那时,黑铁城一定会更加热闹,充满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