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如同冻结万载的寒冰,牢牢封住了幽冥城。青铜棺林沉默悬浮,千具悬棺表面的古老符咒幽光流转,将狂暴挣扎的玄螭雏形死死镇压在力场之中。鬼手七捏着那张枯黄控魂符的手指,僵硬得如同石雕,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铁匠身上,那眼神里混杂着惊骇、被欺骗的愤怒,以及一丝深渊般的寒意。符纸背面那幅“李代桃僵,窃脉补天”的密谋图,如同烧红的烙铁,烫穿了所有过往的信任。
铁匠,那满脸烫疤、终日醉醺醺的老者,此刻挺直了佝偻的脊背。玉腿上,“父罪不代偿”五个青金大字光芒剧烈闪烁,明灭不定,仿佛他体内正有两股力量在疯狂撕扯。他浑浊的老眼避开了鬼手七的逼视,却死死锁在莫离所化的玄螭龙躯之上,那目光复杂到极致——有深不见底的愧疚,有被揭露的狼狈,更有一种近乎绝望的决绝。
“娃娃……”铁匠喉咙里滚出沙哑破碎的声音,试图解释,却又被更深的痛苦扼住。
然而,这凝固的死寂与无声的控诉,被一种源自血脉与地脉最深处的恐怖悸动瞬间打破!
“呜——!”
莫离所化的玄螭,猛地发出一声扭曲变调的痛苦嘶鸣!巨大的龙躯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疯狂地痉挛、抽搐起来!它那仅剩的左眼(龙瞳),熔金般的火焰骤然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灰败、空洞的石质光泽,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左眼向整个头颅蔓延!
更可怕的变化发生在龙躯的右侧!
从右爪开始,那覆盖着深青近黑龙鳞的皮肤下,之前如同细小石粒滚动般的“咯咯”声骤然加剧,变成了山石崩裂般的恐怖爆响!深青的龙鳞大片大片地失去光泽、硬化、龟裂,如同风化了亿万年的岩石!灰白色的石化痕迹,如同最恶毒的瘟疫,顺着右臂龙爪、右肩、右胸……疯狂向上蔓延!所过之处,血肉筋骨瞬间失去活力,化为冰冷沉重的顽石!
“莫离!”云无月失声惊呼,胸前净心玉的光华早已熄灭,剜心取玉的虚弱和眼前的剧变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但这仅仅是开始!
那被镇压在青铜棺林力场中心、由青色灵潮构成的玄螭雏形,此刻竟也同步发出了痛苦而狂暴的咆哮!它那被暗金锁链捆缚的身躯同样剧烈震颤,灵能构成的躯体表面,那些锁灵烙印的暗红符纹疯狂闪烁,仿佛在与莫离龙躯的石化产生着某种诡异的共鸣!
嗡——!
一种低沉到令人灵魂战栗的共鸣声,在莫离所化的玄螭与那青色雏形之间轰然爆发!无形的共振波纹如同水波般扩散,所过之处,空间都发生了细微的扭曲!幽冥城倒悬的墙体剧烈晃动,怨灵发出无声的尖啸,青铜悬棺表面的符咒幽光明灭不定!
在这毁灭性的共振冲击下,莫离的意识如同坠入了沸腾的岩浆与极寒冰狱的夹缝!
视野轰然炸裂、重组!
不再是幽冥城,不再是青铜棺林。
他“看”到一片浩瀚、冰冷、死寂的幽暗空间。空间的中心,横亘着那具庞大到超越认知的神魔脊椎!断裂的关节处,翠绿精血与漆黑污秽如同两条太古毒龙,疯狂撕咬、侵蚀。
就在这恐怖脊椎的某个断裂关节深处,那能量漩涡的核心旁,悬浮着两道身影。
一道,是青年时期的九岳!
他不再是裹着绷带的怪物,身姿挺拔如松,面容俊朗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鸷与狂热。他身着古老的玄色祭袍,双手十指正以一种超越凡人理解的速度疯狂舞动,指尖牵引着无数由纯粹魂能和精神力凝聚成的、细若发丝却锋锐无匹的刻刀虚影!
而他雕刻的对象……竟是一个包裹在襁褓中、眉心闪烁着微弱石脉印记的婴儿——莫离!
青年九岳眼神冰冷,毫无人性波动,仿佛在雕刻一件器物。无数魂能刻刀围绕着婴儿飞舞、穿刺、切割!每一次刻刀的落下,都伴随着婴儿无声的、撕心裂肺的灵魂震颤!九岳并非在婴儿体表雕刻,而是直接以莫离弱小的身体为胚料,以神魔脊椎断裂处狂暴混乱的能量为刻痕,将婴儿的生命印记强行烙印、熔铸进那庞大脊椎的断裂核心!他是在将莫离,活生生地“刻”进神魔脊椎,成为他控制这灭世伟力的一个节点、一个活体坐标!
“容器……完美的容器……”青年九岳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掌控一切的弧度。
就在这时!
幻象猛地切换视角!
依旧是那片神魔脊椎的恐怖空间,依旧是那个断裂的关节漩涡旁。
但这次出现的,是铁匠!并非如今这瘸腿老迈的模样,而是壮年时,浑身筋肉虬结,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脸上虽无烫疤,眼神却同样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与痛苦!
他竟徒手插入了那狂暴混乱、足以瞬间湮灭镇岳境修士的神魔脊椎断裂漩涡之中!
“呃啊——!”壮年铁匠发出野兽般的痛苦咆哮,他的手臂在插入漩涡的瞬间,血肉便如同被亿万钢针穿透、被强酸腐蚀,皮肤寸寸焦黑、剥落,露出底下同样在快速石化的骨骼!但他没有丝毫退缩,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漩涡深处,那被青年九岳刚刚刻入的、代表着婴儿莫离生命印记的光点!
他粗糙宽厚、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掌,带着一种同归于尽般的决绝,猛地探向那光点旁的一块相对“平静”的区域——一块从巨大脊椎骨上崩裂脱落下来的、约莫拳头大小、边缘锋锐、通体流转着混沌光泽的残片!
“给我……出来!”铁匠嘶吼着,五指如同铁钳,狠狠扣住了那块神魔脊椎残片!残片入手,恐怖的灭世意志和狂暴能量瞬间反噬!他整条手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为灰白色的石头,裂纹迅速向肩膀蔓延!
他竟是为了挖出这块残片!为了……什么?
幻象到此戛然而止!
现实与幻境的剧烈切换,共振带来的撕裂剧痛,以及石化疯狂蔓延的冰冷绝望,让莫离所化的玄螭发出濒死的哀鸣!右半身已彻底化为冰冷的石像,灰白色正急速吞噬着左侧残存的龙鳞!那共振的波纹越来越强,不仅加速着他的石化,更疯狂抽取着他残存的生命力和魂能,注入下方那被镇压的雏形体内!雏形身上的锁灵符纹血光大盛,九岳的意志在狂笑!
“停下……必须停下这共振!”云无月蓝宝石般的瞳孔紧缩成一点,剜心取玉的剧痛和本源耗尽的虚弱让她眼前阵阵发黑,但看着莫离那急速石化的龙躯,一股源自骨髓的决绝猛地炸开!
没有犹豫,没有权衡。
她猛地扯下了束发的银簪!
如瀑的银发瞬间倾泻而下,在幽冥城青黑色的幽光中,竟也染上了一层死寂的灰意——那是石化的前兆,是锁灵柱诅咒在她身上加速蔓延的证明!
云无月十指翻飞,快得只剩下残影!她将自己最后残存的一丝净心玉本源之力,毫无保留地灌注进那三千银丝之中!每一根发丝都亮起微弱的碧绿光华,如同垂死的萤火,却带着飞蛾扑火般的悲壮!
“缚!”
她清叱一声,双手猛地向前一推!
三千注入了最后净化本源的银丝,如同有了生命,化作一道银灰色的瀑布,无视了狂暴的共振波纹和混乱的能量乱流,精准无比地射向莫离所化玄螭与下方雏形之间,那共振最剧烈、能量纠缠最混乱的核心节点!
嗤嗤嗤!
银丝瞬间缠绕上那无形的共振节点!碧绿的光华与狂暴的共振能量、锁灵血光、以及神魔脊椎的混沌气息猛烈碰撞、侵蚀!如同滚油泼雪,云无月的银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硬化、崩裂!
每一根发丝的崩断,都如同在她灵魂深处狠狠剜了一刀!她的容颜在急速衰老,皮肤失去光泽,眼角的皱纹如同刀刻般加深,嘴角不断溢出鲜血。但她咬紧牙关,眼神锐利如初,死死维持着发丝的缠绕,试图将这致命的共振链接强行切断!
就在她大半银发已然灰白石化,即将彻底崩碎的临界点——
那些缠绕在共振节点上、正承受着恐怖能量冲刷、不断崩裂的银白发丝,在碧绿净化本源耗尽、彻底化为飞灰的前一刹那,竟也如同之前的尸蜡和九岳血书一般,显化出了被深埋的记忆!
不是他人的,正是云无月自己的!
画面闪回:
一个冰冷、布满诡异血色符文的祭坛。年幼的云无月,不过七八岁模样,银发还只是齐肩,穿着素净的白色纱裙,小脸苍白,蓝宝石般的眼眸里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恐惧和茫然。她被无形的力量束缚在祭坛中央,无法动弹。
祭坛边缘,站着几名面容模糊、气息森然的天工宗长老。其中一人手中,拿着一支非金非玉、闪烁着幽冷寒芒的刻刀。那刻刀的形态……赫然与修士命魂器的雏形有几分相似!
长老口中念诵着冰冷无情的咒言,手中的刻刀虚点年幼的云无月。刀尖并未触及她的皮肤,但每一次虚点,都有一道无形的、蕴含着某种剥夺与烙印之力的刻痕,狠狠凿入她幼小的灵魂深处!
“净魂剔透……灵台无垢……是为上佳……祭品……”模糊的呓语伴随着刻刀的每一次落下。
幼小的云无月身体剧烈颤抖,每一次无形的“雕刻”都让她发出小猫般痛苦的呜咽,清澈的蓝瞳中,属于孩童的天真和情感,正被那冰冷的刻痕一点点剥离、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洞的、近乎非人的“纯净”。她在被“雕刻”,被塑造成一个完美的、没有自我意志的……祭品!
这残酷的童年烙印,在云无月即将彻底石化碎裂的发丝中,一闪而逝!
然而,就在这幼年被“雕刻”的记忆画面破碎、发丝即将彻底化为飞灰湮灭的瞬间——
异变再生!
那些崩裂、化为飞灰的银白发丝碎末,并未完全消散!
它们在狂暴的能量乱流中,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意志的牵引,竟违背常理地急速汇聚、凝缩!
一点微弱的、却无比坚韧的碧绿光华(云无月最后的本源)在灰白的飞灰核心顽强闪烁。
灰白发丝碎末围绕着那点碧绿光华疯狂旋转、压缩、塑形!
眨眼之间,一柄长约尺许、形态粗糙古朴、完全由灰白发丝碎末和最后碧绿本源凝聚而成的……木剑虚影,悬停在了共振节点的中心!
那木剑的样式,分明是孩童玩耍的玩具,剑身歪歪扭扭,剑柄处还刻着一个模糊的、小小的“雨”字!
莫雨六岁时刻的木剑!
这柄由云无月牺牲的发丝与记忆、融合了最后净化之力显化而出的童年木剑虚影,静静地悬浮在毁灭性的共振核心。它没有散发任何强大的能量波动,只有一种近乎幼稚的、纯粹的守护执念,以及跨越时空的、属于两个女孩的悲鸣与不屈,无声地涤荡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