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砚见虫娘心神动摇，不再迟疑，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纸层层包裹的小包，高高举起：“虫娘，你看这是什么！”
油纸展开，一本边角磨损的手记、半张泛黄的路线图、一小片残破的破解残页赫然在目，最底下，是半片压得平整的葛花干叶——与虫娘贴身藏着的那半片，纹路恰好吻合，像是原本就是一体。
幻境的瘴气因虫娘的剧烈心绪翻涌得愈发厉害，淡紫色的葛花花瓣在她眼前纷飞又碎裂。她死死盯着那半片干叶，瞳孔骤缩，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原本紧握的双拳缓缓松开，指尖微微发麻，连带着腕间的雪灵蚕都躁动着爬上她的手背，发出微弱的银光。
“这……这不可能……”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浓重的鼻音，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顺着脸颊滚落，砸在阁楼的青石上，晕开一小片湿痕，“这是我和他的信物，怎么会在你手里……”
“蒋葛涵遇害后，我们在清理他的遗物时，发现这本手记和这本古籍被他贴身藏着，层层裹紧。”龙砚的声音低沉而沉痛，字字句句都像重锤敲在虫娘心上，“直到刚才看到你的幻境，我才明白，他手记里那些‘冬夜寻参’‘断肠草护身’的记载，全是关于你的牵挂；这半张路线图，是他怕你潜入鎏金阁遭遇不测，特意留下的后路；而这片葛花干叶，我们一直以为只是普通的念想，直到刚才触碰古籍夹层，才发现里面还藏着一样东西！”
龙砚小心翼翼地捏住葛花干叶的边缘，轻轻一捻，干叶的夹层中竟掉出一张极小的绢纸，上面用极细的墨字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因年代久远，墨迹已有些褪色，却依旧能看清那熟悉的笔法。
“这是……一封信！是他写给你的！”
虫娘浑身一震，猛地向前踉跄了两步，翠绿的罗裙在风里翻飞，像一只折翼的蝶。她的眼睛瞪得极大，里面盛满了震惊、痛苦与难以置信，原本苍白的脸色此刻更是毫无血色，嘴唇咬得微微泛青，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汹涌而出，再也无法抑制。
“不……不会的……他说过会亲自交给我……他说过会回来的……”她摇着头，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却还是下意识地伸长了脖子，死死盯着那张小绢纸，仿佛要将上面的字迹隔空吸进眼里。
龙砚展开绢纸，朗声念道：“虫娘吾妹，见字如晤。若你能看到这封信，或许我已无法如约赴葛花之约。勿悲，勿念，亦勿为我报仇——乱世之中，能护你周全，便是我此生最大的心愿。”
“你潜入鎏金阁，凶险万分，我未敢将你的存在告知任何人，怕你被卷入纷争，遭人暗害。那半片葛花干叶，是我去年亲手摘下晒干，背面的口诀，是怕日后我无法亲自寻你，能让你辨明我的心意。”
“阁主演炼控心蛊，切不可靠近东南角的噬虫阵，破瘴丹能解一时之毒，却需配以雪灵蚕的涎液方能长久。我已将父亲留下的破解之法记在残页上，若事不可为，切记保全自身，即刻从西侧密道逃离，去野岭的山洞等我——若我未归，便忘了我，寻一处山清水秀之地，找一户好人家，安稳度日，莫要再涉江湖纷争。”
“还记得那年冬天，你染风寒，我在寒潭边守了三日夜才寻得雪参，你笑我傻，说不值得，可我从未觉得不值得。与你在野岭相伴的一年，是我此生最安稳、最快乐的时光。我教你读书写字，你教我驱使虫豸，那些一起采草药、看萤火虫、在火堆旁取暖的日子，我一刻也未曾忘记。”
“若有来生，愿天下太平，无战乱纷争，我定寻一处有山有水的地方，种满你喜欢的葛花，陪你看遍世间虫豸，教你读尽天下好书，再也不与你分离。”
“愚兄蒋葛涵，绝笔。”
“不——！”
龙砚的话音刚落，虫娘便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双腿一软，跪倒在阁楼的青石上。她双手捂着脸，肩膀剧烈地颤抖，压抑的呜咽声从指缝间溢出，渐渐变成撕心裂肺的痛哭，听得人心头发紧。
幻境在这一刻彻底崩塌，绿萤消散，瘴气褪去，苏烈、天枢等人周身的束缚瞬间消失。他们望着那个跪在青石上痛哭的身影，眼中满是不忍——那个在外人眼中冷酷决绝、掌控虫豸的鎏金阁第三层守护者，此刻不过是个失去了毕生牵挂的可怜女子。
虫娘的哭声嘶哑而绝望，泪水从她的指缝间汹涌而出，浸湿了她的衣袖，也浸湿了身下的青石。她想起那年野岭的雨，想起山洞里的火堆，想起他教她写字时的温柔，想起他为她寻雪参时冻得红肿的手脚，想起葛花下他郑重的承诺，想起她在鎏金阁第三层日复一日的等待——那些她以为会永恒的时光，那些她苦苦坚守的约定，终究还是成了泡影。
她缓缓放下双手，脸上布满了泪痕，眼眶红肿得像核桃，原本清亮的眼眸此刻黯淡无光，只剩下无尽的悲恸与空洞。她望着龙砚手中的那封信，嘴唇颤抖着，反复念着：“绝笔……他的绝笔……”
雪灵蚕趴在她的手背上，仿佛感受到了她的痛苦，轻轻舔舐着她的指尖，发出微弱的悲鸣。周身的虫豸也齐齐低下脑袋，没有了往日的凶戾，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哀伤。
良久，虫娘才缓缓站起身，她的身体依旧在微微颤抖，却慢慢挺直了脊背。她抬手抹去脸上的泪水，指尖划过眼角，留下一道道狼狈的泪痕。原本空洞的眼眸中，渐渐燃起了一丝冰冷的火焰，那是悲痛过后的决绝，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
她望着龙砚，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信你。”
三个字，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却也凝聚了她所有的决心。
“我带你们进第三层，我告诉你们祭蛊大典的所有细节，我帮你们找到控心蛊的炼制核心。”她的目光扫过苏烈、天枢等人，最终落在那封信上，眼中闪过一丝温柔的痛楚，“但我只有一个要求——祭蛊大典，我要亲手毁掉控心蛊，亲手杀了鎏金阁阁主，为他报仇。”
她抬手，从贴身的衣襟里取出那半片葛花干叶，与龙砚手中的那半片合在一起，严丝合缝。她将两片干叶紧紧攥在手心，连同那封信一起贴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他残留的温度。
“葛花再开时，他没能来寻我。”她的声音轻柔得像叹息，却带着刺骨的寒意，“那我便替他，了却这最后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