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关总兵府的夜晚,变得格外漫长。
吴三桂已经连续半个月晚上没怎么好好睡觉了。
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面前摆着两样东西。
一边是朱由检赏赐的侯爵金印,沉重,冰冷;另一边,是多尔衮那封许诺平西王的密信,轻飘,却滚烫。
他如同被架在火上的一只困兽,来回踱步,汗水浸湿了内衬。
皇帝的恩威,如同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越想越觉得恐惧,那种被看穿一切的感觉,让他坐立难安。
但另一边,多尔衮的诱惑又像是一根救命稻草。
只要他点了头,打开关门,他就能从这压抑的棋局中跳出去,成为一方之主。
投降,意味着背上千古骂名。
不投降,他总觉得那位最近被传的神乎其神的皇帝,迟早会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将他连同整个吴家,碾成齑粉。
他被夹在中间,进退两难,如坐针毡。
就在吴三桂承受着双重压力,精神濒临崩溃的时候。
距离山海关三百里外的迁安荒野中,一支军队正在沉默地进行着超越时代的训练。
新任主将茅胤京,正站在一处高地上,举着一架新配发的千里镜,观察着远处的炮兵阵地。
这支军队的气氛和任何一支大明军队都不同。
这里没有喧哗和吵闹,只有精确到秒的口令和士兵们整齐划一的动作。
所有的训练,都围绕着一个核心:效率与精度。
深夜,帅帐之内。
正当茅胤京对着地图苦思冥想之时,帐帘一动,锦衣卫指挥使雷鹰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面前。
但这一次,雷鹰并非孤身一人。
他身后,跟着两名身穿匠作监服饰,但气质冷峻,眼神毫无波澜的年轻人。
他们一言不发,小心翼翼地抬着三个沉重的密封木箱。
“茅将军,奉陛下密令,护送神机司机要人员,前来布设电报阵列。”雷鹰的声音嘶哑,他口中的“神机司”,是西山兵工厂内一个从不对外公开的神秘部门,直接对皇帝负责。
茅胤京心中一凛,立刻屏退左右。
帅帐内,只剩下他们四人。
那两名神机司的匠人,动作熟练地打开木箱。
第一个箱子里,是一个由黄铜、木头和一些他从未见过的黑色晶石构成的古怪器械,上面还有一个可以按动的键钮。
第二个箱子里,是一个更大的、装满了某种液体和金属片,散发着一股奇特的酸味,几根粗铜线从中引出。
第三个箱子里,则是成卷的细铜丝、一个奇怪的摇柄装置,以及一份蜡封的密令。
在雷鹰的注视下,两名匠人开始以一种毫无差错的精确度,组装这些零件。
他们将铜线一端接入,另一端连接到那个古怪器械和摇柄装置上。
随后,一人熟练地将细铜丝引出帐外,在亲兵的帮助下,迅速架设起一个简易的天线。
整个过程,他们没有说一句话,仿佛是两台被设定好程序的木偶。
茅胤京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作为算学教官,他能隐约感觉到,这套装置似乎是利用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原理,来传递信息。
组装完毕后,一名匠人看向雷鹰,点了点头。
雷鹰对茅胤京沉声道:“陛下口谕:此物名为电报机,可与京师通联。为保万全,陛下已命神机司沿途设下三处中继高台,确保信号无虞。这两位是翻译官,自今日起,归你节制,专司通联。”
原来,早在下令部队开拔之时,朱由检便启动了这项绝密工程。
由锦衣卫护送神机司的专人,沿着最隐秘的路线,抢先搭建了数个信号中继站,这才构筑成一条从京城到迁安的信号通路。
话音刚落,那名翻译官坐到仪器前,转动摇柄,然后用手指在键钮上,轻轻敲击了几下。
“滴、滴答、滴。”
帐内一片寂静,只有这奇怪的声音在回响。
片刻之后,那台仪器竟自己发出了回应的声响。
“滴答、滴、滴答。”
另一名翻译官迅速在一旁的纸上写下两个字,呈给茅胤京。
“京安。”
茅胤京看着纸上那两个字,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京师,平安。
相隔数百里,消息瞬息而至,这不是仙术,又是什么?
“陛下还有第二件东西,给你。”雷鹰将第三个箱子里的那份蜡封密令,郑重地交到他手上。
“此为玄鸟密令。”雷鹰的语气变得无比严肃,“听清陛下的口谕:接通电报,待命。在收到陛下的亲令之前,绝不可打开玄鸟密令。违者,军法从事!”
茅胤京接过那份入手沉甸甸,质感冰冷坚硬的密令,立刻抱拳领命:“末将遵旨!”
雷鹰点了点头,又从亲兵手中接过一个长条形的密封木箱。
茅胤京打开木箱,里面是十架做工更加精良的单筒千里镜。
“锦衣卫和夜不收,已潜伏山海关周边。他们会用旗语和狼烟,将看到的一切传递给你。”
雷鹰最后交代了一句,“记住,从现在起,你不是将军,你是陛下的眼睛和手。”
说完,雷鹰的身影再次消失在夜色之中。
帅帐内,只剩下茅胤京和两名沉默如石像的翻译官。
茅胤京拿起那份玄鸟密令,对着烛光,好奇地照了照。
密令的封皮是半透明的,在火光映照下,他隐约看到,里面似乎根本不是文字,而是一页页密密麻麻的表格,以及一些用线条和箭头连接起来的,类似流程图的诡异图形。
他隐隐感觉到,自己正在参与的这场战争,或许跟从古至今一千多年的战争都不一样。
京城里,依旧是一片祥和。
北方的警报似乎已经解除。
一些言官开始上书,弹劾参谋总部“故弄玄虚,制造恐慌,靡费国帑”,请求裁撤这个账房衙门。
对于这些弹劾,朱由检全部留中不发。
他只是平静地坐在御书房内,面前摆着另一台一模一样的电报机,安静得像一尊雕塑。
他在等,等一个数据的最终确认。
这个夜晚,山海关外,寒风呼啸。
一名伪装成猎户的锦衣卫,正潜伏在一处悬崖上,透过手中的千里镜,他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一队队士兵,在深夜中被悄悄集结。
紧接着,火光亮起,兵器碰撞和惨叫声隐约传来。
他认得那些被押解的将领,那是游击将军李成栋,参将王辅臣……他们都是军中有名的勇将,也是最忠于朝廷的将领!
吴三桂在清除异己!
这名锦衣卫的血液瞬间凝固,他不再有丝毫犹豫,冲向身后约定的信号点。
片刻之后,一缕细微但穿透力极强的狼烟,混合着特殊的草料,在一处极其隐蔽的山谷中,笔直地冲向漆黑的夜空。
这是最高等级的警报信号。
与此同时,京城,御书房。
那台安静的电报机,突然发出了一连串急促而短暂的“滴答”声。
朱由检的系统立即翻译了过来,只有六个字。
“吴三桂,杀忠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