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票开始后的第一个小时，帝国中央服务器的负荷达到了历史峰值的四百七十倍。
数十亿张选票同时涌入，每条数据流都承载着一个生命的最终选择。服务器集群的冷却系统发出尖锐的警报，工程师们不得不启动紧急预案，将民用娱乐和商业系统的算力全部征用，以维持投票系统的稳定运行。
而真正沸腾的，是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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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小时·帝国首都第三居住区
老工程师李维站在自家狭小的客厅里，看着悬浮在空中的投票界面。他的手指悬在两个选项上，迟迟没有按下。
妻子坐在沙发上，紧紧抱着他们的孙女。六岁的小女孩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她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恐惧。
“选方舟吧。”妻子低声说，声音在颤抖，“至少……至少孙女可能有机会。”
李维没有说话。他在“锻炉”星系工作了三十七年，亲眼看着方舟舱段从设计图变成实体。他也亲眼看着工友们一个个死去——因为赶工，因为事故，因为过劳。他知道那些死亡数字背后的每一个名字，每一个面孔。
他知道方舟的真相：即使建成，也只能搭载不到百万分之一的人口。而筛选标准……尚未公布，但所有人都猜到，会是精英、科学家、年轻人。像他这样五十八岁的普通工程师，像他体弱多病的妻子，像他年幼但没有任何特殊天赋的孙女，几乎没有可能被选中。
但如果选净化行动呢？
那个方案的成功率只有三分之一。失败了，所有人一起死。成功了……他们这些普通人能活下来吗？银心手术引发的规则余波会扩散多远？帝国有没有足够的庇护所？
“爷爷，”小女孩突然开口，“星星会死吗？”
李维看向孙女。她指的是昨天晚上，公共教育频道被劫持时播放的那些恐怖景象——混乱的规则海洋，扭曲的宇宙结构。
“有些星星生病了。”他蹲下身，尽量让声音平稳，“但也许……也许我们可以帮它们治病。”
“像医生一样？”
“像医生一样。”
小女孩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认真地说：“那我选当医生。老师说过，医生很勇敢。”
李维看着孙女清澈的眼睛，突然感觉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站起身，手指移动到了【方案二：执行净化行动】的选项上。
“李维……”妻子想说什么。
“我们当了太久的逃亡者。”他轻声说，“也许……该当一回医生了。就算失败，至少我们试过了。试过给这个生病的宇宙，做点什么。”
他的手指按了下去。
投票确认的提示音在安静的客厅里响起，像是为某个时代敲响了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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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小时·边境前线，“铁壁号”战列舰
顾云帆的终端屏幕上，投票界面在闪烁。作为现役军官，他被允许在执勤期间投票。
舰桥很安静。所有不当值的船员都聚集在休息区，盯着中央的大屏幕，那里实时显示着全帝国的投票分布图。两个选项的票数像两条巨蟒般纠缠上升，差距从未超过百分之一。
“舰长，”副官低声问，“您投了吗？”
顾云帆摇头。他调出了另一份文件——那是苏云浅一小时前发送给他的加密信息，关于“净化行动”中“桥梁意识”的真相。
读完后，他沉默了整整二十分钟。
现在他明白了为什么苏云浅说“代价比想象中更大”。那不是普通的牺牲，那是彻底的信息解构，是意识层面的湮灭，是成为一场宇宙级手术中的活体催化剂。
而这个人选……需要自愿，需要规则适应性，需要在死亡过程中保持绝对清醒。
顾云帆看向舰桥舷窗外。深空中，“唤醒者”的舰队正在远处盘旋，像一群等待腐肉的秃鹫。他们也在观察帝国的投票，等待结果。
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还是一名年轻飞行员时，教官说过的话：“军人的职责不是选择为何而战，而是在命令下达时，确保自己站在正确的位置上。”
但现在，没有命令。只有选择。
顾云帆调出个人档案。他的规则适应性测试分数很高——这是之前接受Ω知识训练时的副产品。他的意志力评估也是顶尖水平。更重要的是……他了解苏云浅，了解她的计划，了解这一切的意义。
如果需要一个“桥梁”，他似乎是最合适的人选之一。
但他也有私心：他想活着看到结果，想看到帝国是否能在绝境中走出一条新路，想看到那个他一直敬佩的女人最终能否实现她的理想。
投票界面的倒计时在跳动。距离投票结束还有八小时。
顾云帆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最终，他没有投票，而是关掉了界面。他需要更多时间思考——不是思考选择哪个方案，而是思考如果选择了方案二，他是否愿意成为那个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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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小时·帝国科学院，秦明休眠舱前
苏云浅没有投票。她不是公民，而是皇室成员，按照帝国宪法，皇室成员在全民公投中只有观察权，没有投票权——这是为了防止皇权过度影响民意。
她不在乎。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休眠舱周围已经布满了新的监测设备。自从与沉默者的意识进行第二次交流后，秦明大脑中的规则共振就彻底消失了，但他的神经结构中留下了一些……印记。苏云浅正在尝试解读这些印记，它们可能是沉默者“创新模板”的碎片信息。
林雨薇走进实验室，手里拿着最新的投票数据。
“目前的票数分布非常有趣。”她调出图表，“从年龄段看，三十岁以下的年轻人更倾向于‘净化行动’，比例达到58%。五十岁以上的人群则明显倾向‘方舟计划’，支持率63%。从职业分布看，科研人员、教师、医护人员支持方案二的比例高；军人、工程师、政府职员更倾向于方案一。”
“地域分布呢？”苏云浅问，眼睛没有离开监测屏幕。
“边境星系几乎一边倒地支持方案一——他们离‘唤醒者’更近，恐惧更直接。核心工业星系因为承受了最大的建设代价，也倾向于方案一。但有趣的是，农业和生态保护区星球……他们支持方案二的比例达到了71%。”
苏云浅终于抬起头。“为什么？”
“我们做了抽样访谈。”林雨薇调出几段录音。
第一段来自一个农业殖民地的老农：“我种了一辈子地，知道一个道理——土地病了，你不能只想着换块地。你得治。治不好，大家一起死；治好了，子孙还能继续种。”
第二段来自生态学研究员：“宇宙是一个生态系统。一个部分的癌变会扩散。逃到哪里都没用，迟早会被追上。唯一的出路是尝试治疗。”
第三段来自一名小学教师：“我告诉孩子们，人类之所以是人类，不是因为我们会逃跑，而是因为我们会回头面对问题。如果我们在最后一课教他们逃跑，那我们就背叛了教育的本质。”
苏云浅沉默地听着。这些朴素的话语里，有一种超越计算的智慧。
“现在总票数呢？”她问。
“方案一：48.7%。方案二：48.5%。弃权率2.8%。差距极小，而且还在不断变化。”
“唤醒者那边有动静吗？”
林雨薇调出深空监测数据。“他们的舰队开始重新集结了。但目标不是我们的工业星系——他们在往银心方向移动。速度很慢，像是在……等待。”
“等待我们的选择。”苏云浅明白了，“他们想知道我们会成为逃亡者，还是挑战者。这会影响他们的下一步策略。”
她看向休眠舱中的秦明。如果选择方案二，秦明留下的这些信息碎片将是关键。但还需要一个活着的意识去整合它们，去成为“桥梁”。
那个意识会是谁？
她不敢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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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小时·磐石堡垒，观星厅
风宸煜独自站在窗前，看着投票数据实时更新。两条曲线依然紧咬，像两条殊死搏斗的龙。
他没有投票。作为皇帝，他拥有最终决定权——如果票数过于接近，或者社会秩序因为投票结果而濒临崩溃，他有权宣布结果无效，强制执行他认为正确的方案。
这是宪法赋予他的最后权力，也是他最不想使用的权力。
“陛下。”首相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终末黎明’的极端分子正在攻击第七投票中心。他们已经宣布，任何选择‘净化行动’的人都是‘人类的叛徒’，必须被清除。”
“伤亡？”
“十七人死亡，包括五名投票站工作人员。治安部队已经控制局面，但……类似的事件正在三十多个星球同时发生。”
风宸煜闭上眼睛。这正是他担心的：当选择太过沉重，有些人会选择用暴力终止选择本身。
“增派兵力保护所有投票设施。”他下令，“同时，向全境发布通告：任何干扰投票过程的行为，将以叛国罪论处，最高可判处即时死刑。”
“陛下，这会不会太严厉——”
“我们没有时间温柔了。”风宸煜转过身，他的眼中有着血丝，“暴力必须在萌芽时扼杀。去执行。”
首相离开后，风宸煜调出了与苏云浅的私人通讯频道。但犹豫了一下，他没有接通。有些话，现在还不需要说。
他看向投票数据。距离结束还有三小时，方案一暂时领先0.3个百分点，但优势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
整个帝国都在屏息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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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小时·“铁壁号”战列舰
顾云帆终于做出了决定。
他没有投票，而是写了一份长达三千字的声明，详细阐述了他对两个方案的理解、对帝国未来的思考、以及他个人的最终选择。他将声明设为定时发送：在投票结果公布后一分钟，自动发送给苏云浅、风宸煜以及帝国公共信息库。
然后，他接通了舰桥广播。
“全体船员，”他的声音在战舰的每个角落响起，“投票即将结束。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将执行。但在此之前，我想说一些话。”
舰内所有屏幕都切换到了他的画面。
“我在这艘战舰上服役了十二年。我和你们一起经历过十七场战斗，见过同伴牺牲，见过敌人溃败，也见过深空中那些无法理解的恐怖景象。”
“我们一直被告知，军人的天职是服从。但今天，皇帝陛下给了我们选择的权利——不仅给了我们，给了每一个帝国公民。这意味着，从今以后，我们不只是服从者，我们是决定者。”
“这个决定很沉重。无论选择哪个方案，都意味着巨大的牺牲。但至少，这个牺牲是我们自己选择的，不是被强加的。这就是尊严——文明在绝境中最后的尊严。”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屏幕上那些年轻或不再年轻的面孔。
“所以，无论你投了哪个选项，请尊重另一个选项。因为我们都在为同一个目标努力：让人类——或者人类的某种延续——能够在这个正在死去的宇宙中，多存在一天，多思考一秒，多创造一点美好的东西。”
“这就是文明的意义。这就是我们战斗的意义。”
广播结束。舰桥里一片寂静，然后有人开始鼓掌。掌声从稀疏到密集，最终响彻整艘战舰。
顾云帆关闭麦克风，看向舷窗外遥远的星光。他知道，自己可能再也看不到这些星星了。但如果他的选择能让这些星星继续存在，哪怕只是多存在一段时间，那么……
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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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小时·投票截止前最后一分钟
帝国全境，所有公共屏幕都锁定在投票界面上。街道上空无一人，人们都守在终端前，屏住呼吸，盯着那两个数字。
方案一：49.98%
方案二：49.97%
弃权：0.05%
差距只有0.01个百分点，相当于不到一百万票——在数百亿的总票数中，这是一个可以忽略不计的差异。
倒计时开始：十、九、八……
在某个农业殖民地，一位老农握紧了妻子的手。
在边境前线，士兵们看着屏幕，一动不动。
在科学院实验室，苏云浅终于抬起了头。
在磐石堡垒，风宸煜的手放在了紧急决定权的按钮上。
……三、二、一。
投票截止。
屏幕上的数字瞬间凝固，然后刷新出最终结果：
方案二：执行净化行动——50.01%
方案一：继续方舟计划——49.99%
差距：0.02%。
帝国选择了手术刀，而非逃生舱。
选择了当医生，而非病人。
选择了面对，而非逃避。
沉默了整整三秒后，帝国全境爆发出混杂着欢呼、哭泣、尖叫的声浪。有人拥抱在一起，有人瘫倒在地，有人跪地祈祷。
而在磐石堡垒，风宸煜收回了放在按钮上的手。他不需要使用紧急权力了。民众自己做出了选择——一个艰难、危险、但充满勇气的选择。
他接通了全帝国广播。
“根据全民公投结果，”他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帝国将执行‘净化行动’。所有资源，所有力量，所有希望，将集中于一个目标：飞向银心，终结沉默者，为这个生病的宇宙争取一线生机。”
“这不是结束。这是开始——人类文明作为宇宙的参与者，而非旁观者的开始。”
“现在，让我们开始工作。”
广播结束。整个帝国开始运转，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决心。
而在“铁壁号”上，顾云帆收到了自己那份定时声明的发送确认。他知道，是时候了。
他接通了与苏云浅的私人频道。
“王妃，”他说，声音平静，“关于‘净化行动’中那个‘桥梁意识’的人选……我申请成为候选人。”
频道那头沉默了很长时间。
然后，苏云浅的声音传来，很轻，但清晰：
“我们见面谈。当面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