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水烟惊魂未定地站稳了脚跟。
那人的口音有些古怪,字正腔圆,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腔调,不像是本地人。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
昏暗的暮色中,她对上了一双温润的眼眸。
那是一个极其俊秀的年轻男人。他穿着一身熨帖的深色中山装,身形高大挺拔。一把黑色的油布伞,将他和漫天细雨隔绝开来。雨丝顺着伞骨滑落,在他脚边溅起细小的水花。
他脸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镜片后的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明亮。
很陌生的一张脸。
她可以确定,自己从没见过这个人。
男人扶着她的那只手并没有立刻松开。他的视线落在她沾着雨水的脸上,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眼睛里,似乎有一道极亮的光芒飞快地闪过,快得像是错觉。
那道光芒……
秦水烟的心猛地一缩,一股莫名的警惕感瞬间窜遍四肢百骸。
她不喜欢这个眼神。
她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挣开了他的手,拉开了两人之间过分亲近的距离。
“谢谢。”
她的声音很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连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
男人似乎没想到她会是这种反应。他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掌,微微怔了一下,随即像是觉得有些惊奇,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意。
“不客气。”他松开了她的手臂,见她一脸冷淡和戒备,似乎并不介意,反而主动解释道,“我是陆知许,最近来和平村考察农作物的农业专家。刚来几天,你不认识我也是正常的,我不是什么奇怪的人。”
他主动解释了自己的身份,仿佛是为了打消她的戒备。
农业专家?
秦水烟的目光飞快地从他身上扫过。
这身考究的衣着打扮,这副金丝眼镜,还有那双保养得极好的、看不出一点薄茧的手……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都和“农业”这两个字,没有半点关系。
而且,他太年轻了。
一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能有什么能耐,被上面派下来当专家?
不过,这些都跟她没关系。
她现在没有心情,也没有精力,去探究一个陌生人的底细。
秦水烟冲着他礼节性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她完全没有自报家门、互相介绍的意思,转身便准备离开。
细密的雨丝落在她的头发和肩膀上,很快濡湿了一片。她却毫不在意,径直淋着那蒙蒙细雨,朝着许巧家的方向走去。
身后,那个叫陆知许的男人,并没有离开。
他撑着那把黑色的伞,静静地站在原地。伞檐下的阴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他的视线牢牢地锁在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上,定定地看了很久很久。
直到那个身影彻底消失在山坡的拐角处,他才缓缓收回了目光。
“陆知许。”
一个温吞而迟疑的女声,从不远处传来。
苏念禾打着一把碎花油纸伞,从另一条岔路上走了过来。她看见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雨里,再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不远处离开的背影,不由得心头一紧,快步走上前。
陆知许听见声音转过头。
他看见是苏念禾,脸上漾开一个温和无害的笑容,迈步朝她这边走了过来。
“苏同志,你来了。”
她看着他那张无可挑剔的脸,声音不受控制地绷紧了:“你刚才在看什么?”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语气太过尖锐,带着质问的意味,完全不像她平日里温吞柔顺的样子。
陆知许的脚步顿了一下,镜片后的眼睛里飞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诧异。
“我有看什么吗?”他轻描淡写地反问。
他这副坦然的模样,反而让苏念禾准备好的满腔质问都堵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
是啊,她凭什么质问他呢?她又不是他的谁。
她狼狈地移开视线,强迫自己挤出一个笑容,试图将刚才的失态掩盖过去。“没什么。我是想说,时间不早了,我们早点去供销社吧,再去晚了恐怕要关门了。”
她提起那个本该是他们今天下午的“约会”项目,希望能将话题拉回原来的轨道。
陆知许却伸出一只手,摊开掌心,接住了几滴从伞檐坠落的冰凉雨珠。雨水顺着他清晰的掌纹汇聚成一小汪,然后又从指缝间滑落。
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是那种属于读书人和艺术家的手,干净得不像一个会下地考察的农业专家。
“今天就不去了。”他收回手,用说道,“雨下大了,路不好走。改天吧。”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那张略显苍白的脸上,补充道:“我看天色也不早,你也早点回知青宿舍休息。女孩子淋雨,容易生病。”
苏念禾的心,在那一瞬间,像是被扔进了一盆冰水里,从里到外凉了个透彻。
*
林靳棠已经死了。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