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之后,终将归于沉寂。
当天,范柳合河的大军在姜淮的突袭之下,顿时大乱!由于他的象兵还在追击周烨,加上又断了粮,范柳合河不得不放弃眼前的洪铁,率军往南退去!
叛军虽退,可邕州城却已经千疮百孔,军民死伤惨重,城内城外,尸积如山,血流成河……岭南的大好河山,被叛军摧残,血洗,化作了荒废凄凉的原野。
傍晚时分,姜淮立于城头,注视着远方的夕阳,悠悠叹息着……如血的残阳照耀着残破的城池,温暖的光辉洒在城外的大地上,留下了一片诡异的血红色……
“姜将军,我们洪将军有请。”
身后响起的是周安的声音。姜淮转头,看着周安,只见周安身上的衣服残破不堪,头发也是凌乱无比,脸上还有好几道伤痕,可看向姜淮的他,脸上却露出了真挚的笑意。
“好……”
姜淮也笑了笑,拍了拍周安的肩膀,随后便与他一起走下了城头。
邕州城的将军府内,也被叛军洗劫过一遍,但好在叛军进城的时间并不长,将军府收拾一下还是可以继续住人的。
在一张床榻之上,洪铁已经醒了过来,而裴翾则正在给他喂水。
至于洪铁为什么会躺在床上,那也是因为劳累所致。当看见援军抵达的那一刻,洪铁绷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然后往后一倒,便不省人事了。
后续的安排自然是裴翾做的,洪铁躺在床榻上,也是裴翾抱过来的。
然而,今日姜淮到来,再次遇上了裴翾,两人之间又会如何呢?
“将军,姜将军来了!”
周安的声音再度响起,裴翾与榻上的洪铁同时转头,便看见了进来的姜淮。
洪铁看见姜淮,便要撑着起床,嘴里连连道:“邕州守备洪铁,见过姜将军……”
裴翾轻轻摁住了洪铁,回头看向姜淮,两人四目一对,姜淮神色复杂,而裴翾眼里则是冷漠。
“洪将军不必多礼,伤的怎么样?”
与裴翾短暂对视之后,姜淮便看向了洪铁,然后朝着洪铁的床榻走了过去。
裴翾将洪铁扶着坐了起来,并没有开口。姜淮走到洪铁榻前,又看了一眼裴翾,裴翾也看了一眼他,都没有说话。
“还好……死不了,今日多亏了姜将军来的及时了……要不然,我们邕州军民,只怕都得交待了……”坐起来的洪铁笑呵呵道。
“你们聊,我先走了。”
裴翾直接站起了身来,也不再看姜淮,径直就往外走。他知道,两人要谈打仗的要事,他不便掺和。
“裴少侠,且慢!”
可是姜淮却喊住了他。
裴翾顿住了步子,冷冷道:“怎么,姜将军又想留我了?”
姜淮走到裴翾面前,忽然后退两步,朝着裴翾一弯腰,一拱手:“姜淮,往日多有得罪,今日特向裴少侠道歉!”
姜淮的这一句话让洪铁吃惊,周安错愕,这姜淮,可是堂堂朝廷大军的主将啊,怎么会跟裴翾道歉呢?
谁知裴翾冷冷道:“道歉就不必了,我与姜将军也没什么瓜葛。”
“裴少侠,我知道以前是我不对,我姜淮恩将仇报,伤害了你……今日,我当着洪将军与周校尉的面,郑重向你道歉,还望你能原谅姜某……”姜淮说完,居然心一横,单膝跪了下来!
“咚!”
膝盖跪地的声音让裴翾都侧目了,可他一想就明白了,之前姜楚跟他说过要他帮忙,那姜淮定然也是有求于他了……但是自己若是不答应,这也不好看,洪铁跟周安都在呢,而且姜淮可是朝廷的主将……
“好!我原谅你!”
裴翾一抬手就将姜淮给拉了起来,拉起来后,迅速转身就走,连句后话都没有。
看着裴翾远去的身影,姜淮神色复杂,这是算原谅了还是没原谅呢?
洪铁见状,连忙道:“姜将军,不必介怀,我贤弟曾经说过,他似乎与你们家有些误会,但我想这些误会以后是可以慢慢消除的。”
姜淮转头看向洪铁,点头笑笑:“洪将军说的是。”
“周安,给姜将军搬个座,我要跟他聊聊正事。”
“好。”
周安很快搬来了椅子,让姜淮坐在了洪铁榻前。
洪铁率先开口:“姜将军,邕州城已经断粮了,你也看到,城池已经残破不堪,我两万守军剩下不到千人……但城中仍然还有许多百姓,他们也断粮了……”
洪铁说着说着,眼睛一红。
姜淮心头一咯噔,他带的骑兵也只有几日干粮,他还想来邕州城补充粮草呢……
“洪将军……实不相瞒,我之所以只带着骑兵过来,那是因为后方的步卒还在筹措粮草……而朝廷拨的粮草辎重,还没我的步卒快……我的骑兵也只剩两日干粮了。”姜淮一脸为难道。
“这……”洪铁没想到姜淮居然也缺粮。
这该怎么办呢?
这时,宋灿进来了,他朝姜淮一拱手:“将军,我们在城外抓到一个兵,这个兵是岭南道周烨的。”
“周烨?”洪铁与姜淮同时皱眉。
很快,那个兵就被带了过来。
“饶命,饶命啊!诸位将军饶命啊!”那小兵被押进来,慌忙跪地磕头求饶。
“我问你,你既然是周烨的兵,你怎么会在此?周烨呢?”洪铁大声问道。
“启禀将军,周都督他今日来援救邕州,可是我们被叛军象兵给打败了……小的也是逃命的时候,晕倒了过去,这才脱离了队伍……周都督恐怕已经逃往梧州了……”小兵如竹筒倒豆子般说道。
“也就是说,周烨来了,又被打跑了?”姜淮道。
“是的……是的……”那小兵如鸡啄米一般点头。
“这个废物!”洪铁咬着牙,眼神里满是恨意。
“洪将军莫急,这个周烨,其罪难逃,等陈帅过来,定然会定他的罪!”姜淮安慰道。
“可是,我们还能等到陈帅到来吗?”洪铁转头问道。
姜淮顿时脸色一滞,是啊,眼下没有粮食,那么多人马要吃饭,后边还要打仗,这该怎么办呢?
洪铁想着想着,就想到了裴翾。
“姜将军莫急,今夜还是能过的,等我问问我贤弟,看他有没有什么办法……”洪铁这么说道。
“洪将军的贤弟是?”
“就是那位裴少侠啊……”洪铁笑道。
“呵呵呵呵……”姜淮也笑了,可内心却相当震撼,这才多久,裴翾就成了眼前这个邕州守备的结义兄弟了吗?
“我这位贤弟,想必姜将军也知道,他武功高强,为人仗义,自打他来了我这里,不知为我解了多少难事……”洪铁说到此处,叹息起来,“若不是他,恐怕我早就死了……”
洪铁娓娓的说着,姜淮细细的听着,不知不觉,天就黑了。
裴翾回到自己的小院内,他焦急的冲向屋内,找到窗户边上那个囊袋,拿起来一看,里边仍是空空如也,他的小鹰还没有回来……
“小鹰怎么还没回来?死哪去了?”裴翾不由念叨了起来。
念着念着,裴翾忽然眼睛一睁,这小东西,不会又去找姜楚了吧?
正当裴翾猜测之时,门外忽然响起了脚步声,他耳朵一动,起身便走了出去。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大光头宋灿。
宋灿看见裴翾,恭恭敬敬一拱手:“裴少侠,在下想问你一事。”
裴翾看着宋灿,顿时就没好气道:“何事?”
宋灿道:“自然是我家大小姐的事……”
“我不知道她在哪里,如果你要找到她,恐怕得去邕州西北方的大冬山打探。”裴翾直白道。
“大冬山?”宋灿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大冬山。
“对,你可以走了,我要休息了。”裴翾不耐烦的挥手道。
“哦,好。”
宋灿摸着光头,走了出去。
裴翾躺在床上,想睡也睡不着,虽然今天很累,可他也很饿,昨天晚上就喝了那一碗野菜粥,现在肚子正饿的“咕咕”叫呢。
当然,这一夜,饿的人根本就不止他一个。
洪铁跟姜淮商量过后,姜淮命骑士们将剩余的干粮拿出来,放入锅中,以沸水煮之,再加上一些野菜,做成了一顿大餐,来让城中军民取食。
当夜,无数百姓自觉排队吃着,但是一人只有一小碗,很多人连碗都舔的干干净净。洪铁麾下的将士吃了这热汤之后,也是纷纷泪目,这玩意虽然没油水,但比人肉可好吃多了……
洪铁与姜淮看着这些人吃饭的场景,纷纷叹息了起来。
“洪将军,我麾下骑兵的干粮恐怕只能撑到明日了……明日之后……”姜淮没有再说下去了,若是明日还无粮,那就只能杀马了……
洪铁紧锁眉头,他当然知道,姜淮也只能慷慨这么一晚,明日过后,所有人恐怕都自身难保……
该怎么办呢?
闻到香味的裴翾,也走了出来,他看着这街上无数百姓在舔着碗,顿时吃惊不已,什么时候有饭吃了?
这时,周安走过来,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干粮熬野菜汤,递过来道:“裴兄弟,给。”
裴翾接过那碗,问道:“周兄,哪里来的饭食?”
周安叹了口气,将来由说了出来,裴翾稍稍吃了一惊,这姜淮居然会舍得拿出这些东西分给百姓?
“裴兄弟,姜将军他们也没粮草了,城内的情况更是已经捉襟见肘,你有什么办法吗?”周安问了出来,这话其实也是洪铁让他问的。
裴翾望着这碗热腾腾的干粮野菜粥,眼神也迷茫了起来,他能有什么办法呢?
他还能变出粮草来不成?
可是偏偏,在第二日的上午,粮草就来了。
送来粮草的并非姜淮的人,也不是周烨的人,更不是晁覆的粮草队,而是一支商队。
当站在城门口的裴翾看着那个让他印象深刻的棉帽小伙时,他顿时惊讶不已。这个人,不是自己的好朋友吗?
“单兄!”
裴翾大步冲了过去!
“裴兄!”
单渠从杂色马上跳了下来,然后也冲过来跟裴翾抱在了一起。
两人相视大笑,裴翾看着单渠的商队问道:“单兄,你果然做生意做起来了啊?你这商队,如今都这么多人了啊?”
单渠笑道:“裴兄啊,还不是多亏了你啊!你临走前不是告诉我,要做军队的生意吗?所以我就想着将粮食贩卖到这边来了。”
裴翾恍然大悟,没想到自己当初的话,单渠真的照做了!
裴翾看着单渠后边那一辆辆的驴车骡车,不由问道:“单兄,你这……你这带来了多少粮草啊?”
单渠伸出了一根手指。
“一万石吗?”裴翾惊呼了起来。
单渠点头:“对,就是一万石!但这些都是陈粮,还有些糠麸,陈粮便宜,若是今年的粮食,我这点钱都不够收的呢。”
“好好好!”裴翾重重的拍着单渠的肩膀,“单兄你做得好!”
“怎么,城中缺粮吗?”单渠问道。
裴翾点头:“你来的正是时候,邕州刚刚解围,但是已经断粮了,你这粮草可是救命的好东西啊!”
“那咱们进城?”
“进城!”
裴翾高高兴兴的拉着单渠的手,大步朝着邕州城内走去。
谁也没想到,救下这一城人的人,居然会是个商人。
粮食进了城后,整座城的军民都欢呼了起来!而跟着裴翾走在一起的单渠,自然也成了军民们眼中的大英雄!
这一万石粮草,足以缓解燃眉之急了。
洪铁跟姜淮亲自接见了单渠,甚至将他带到了将军府内招待。单渠在裴翾的带领下,进入了将军府后,朝着洪铁说出了第一句话。
“洪将军,您打算给我多少钱啊?”
洪铁看着这个头戴棉帽的小伙,笑了笑:“你想要多少钱呢?”
单渠道:“洪将军,我是个商人,买来这一万石粮草几乎花费了我所有的钱财,何况还要运粮至此,路上花费也不少,所以,我想回个本。”
“仅仅回个本?”洪铁眉头一挑。
单渠点头:“是的,将军,你们在前线血战,我这商人虽然是为了赚钱而来,可是也不能赚将士们流血搏命的钱……所以,我能回个本就可以了,只是希望以后来南边做生意的时候,还请将军行些方便。”
洪铁笑了笑,这个商人真是精啊。
一旁的姜淮道:“那你回本要多少钱呢?”
单渠看了看裴翾,然后伸出一根手指头:“一万两银子。”
“好!”姜淮立即答应了下来,随后从身上摘下一个玉佩,递给单渠。
单渠看着那玉佩,却不敢接,问道:“姜将军何意?”
姜淮道:“你拿着这玉佩,以后直接去楚州安右将军府,就说我说的,我夫人知道后,立马就会给你一万两银子。”
“这……”单渠犹豫着,这还要跑到楚州去吗?
裴翾开口道:“姜将军,你这有些为难人了吧?一枚玉佩就给我兄弟打发了?”
姜淮看着裴翾冷漠的眼神,欲开口又止住了,看着裴翾眼神越来越冷,他只好将玉佩也收回了。
洪铁笑笑:“这位单兄弟,既然你不远千里来卖粮,救我们的命,我们岂能让你只回本啊?你先在此安歇几日,到时候我会给你一万五千两银子。”
“一万五?”单渠瞪大了眼睛,随后又眨了眨,“洪将军不是在忽悠我吧?”
“哈哈哈哈……”洪铁大笑,指着裴翾道,“他可是我结义兄弟,你也是他的朋友,我怎么可能忽悠你呢?放心吧!”
“好!”单渠也笑了起来,裴翾则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安心。
三人相视大笑,而尴尬的姜淮只得快步离开将军府。
粮食很快分发了下去,城中的军民也兴奋了起来,都在帮忙清理城池内外,处处都是嘈杂的声音。
姜淮离开之后,宋灿跟了上来,说起了姜楚的事来。
“将军,大小姐去哪了?”
“你问我,我问谁啊?”姜淮没好气道。
宋灿摸着大脑袋,摇头道:“我问了裴潜云,可他说他也不知道啊!”
“他也不知道?”姜淮吃了一惊。
“对啊,他还让我去大冬山打探呢……”
“那你速速派人,巡逻邕州外围,再调一队人马去大冬山,速速打探楚儿的情况!”姜淮下令道。
“是!”宋灿立马执行命令去了。
那么姜楚,现在在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