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折阙确确实实又出问题了,根据这几天江寒笙的观察。
具体表现为无故发呆,对什么事情都表现出异常的好奇心,但祂从来不问季溟,只会自己默默捣鼓,实在搞不懂就偷窥别人的。
季溟这几天就真的像是一个大善人一样,带着他到处游玩。
江寒笙想,他或许也有些犹豫。
他们一路除魔,杀的都是些十恶不赦之人,以至于魔族见到他们跑得跟猫见到老鼠一样,几乎是他们一出现在哪,方圆十公里的魔族都会自行退避。
这都得益于楼折阙,祂的伤也好了不少。
然而,一路顺风毕竟不是人间常态,更多的人是在苦难与迷失中摸滚求索。
而属于他们的苦难也终将到来。
季溟将楼折阙丢在了客栈,他自己急匆匆地赶回宗门。
再一次见面时,他已经不是季溟了,他说他叫闻玄。
神明并不在意人类的皮囊,祂知道他们是同一个人。
虽然这个人类有点讨厌,但不否认的是祂跟着他学到了很多。
而神识似乎也在告诉祂,跟着他走,祂相信自己。
江寒笙这几日一直尝试着去改变楼折阙的记忆,可没用……
他进得了祂的识海,却仍然什么都做不到。
楼折阙杀人了,在季溟的控制下。
是一个散修,当时江寒笙就在那个散修旁边,可不知是不是巧合,楼折阙遮挡住了他的视野,等再次看清时,那个散修就那么躺在地上,鲜血翻涌。
季溟沉默地站在一旁,他用血写下了一个字‘苍’。
噬魂珠被季溟融入了楼折阙的身体里,江寒笙看见了。
那颗红色的珠子遇到楼折阙就像狗遇到了骨头,直接蹿进了祂身体里。
第一血月没有来临,因为祂没有爱恨。
第二血月如期而至,祂越来越嗜杀,漆黑的眼眸也渐渐被猩红取代,像是血染的一样,噬魂珠已经彻底与祂融为一体。
江寒笙与祂寸步不离,看着祂换了那身白衣,穿上玄衣。
看着祂讨厌鲜血,又不得不杀死许多人,然后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手,露出几分茫然来。
季溟很急迫,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将楼折阙变成只会杀人的机器。
他带着祂不停地追杀修士,每次都会留下‘苍’这个字,后来修真界将祂定义为魔神,成为人人得而诛之的存在。
季溟从未现身过,甚至有些时候还会装作路过的好人,从苍的手下救下一些人。
江寒笙每次都看得心梗,可无论他如何调动灵力与魔气,甚至连神力都用上了,他们之间却一直隔着现实与虚幻的壁垒。
他只能陪着祂,仅此而已了。
江寒笙再次见到了微拂尘,穷困潦倒的他。
这时他还不是上清宗掌门,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散修。
微拂尘很讨厌苍,自他与季溟汇合后,暗地里下的绊子就有百八十个了。
他不敢威胁到苍的生命,只能恶心人。
他和季溟一样,都不会大张旗鼓的和苍待在一起,通常是苍在外面杀,他们就跟在暗处监视祂。
微拂尘也渐渐积累了一些声望,他成立了上清宗,在外人面前端的是一副君子相。
上清宗是一个小宗,甚至比不得天机门的五分之一。
苍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一开始的纯良已经完全被血煞之气替代,好几次江寒笙坐在祂旁边都感觉不寒而栗。
可他不陪着祂,就没有人陪着他了。
修真界人人自危。
苍的名声也越来越响亮。
魔神实至名归。
万魔之渊是最后的终结点,这是季溟亲口说的,他们打算结束这一切了。
微拂尘将苍带到了万魔之渊,将祂推了进去,他说要让祂的身上沾满魔气,浓郁到神的地步。
江寒笙陪着祂进去了,明明苍现在的情况是已经被定义为魔了,可微拂尘似乎想要为自己最后斩杀祂定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他杀的一直以来都是魔,而不是神。
苍不负众望,祂杀了很多的魔,将自己彻底染成了魔族。
魔族惧怕祂,却又杀不死祂。
江寒笙看着祂一步一步登上魔族的王座,魔族尚强,一直以来都是。
它们俯首称臣,苍停下了,祂没有杀了所有的魔族。
祂似乎也累了。
于是,祂就这么在万魔之渊定居,季溟与微拂尘都没在找过祂,他们运筹帷幄。
苍的记忆里,季溟与微拂尘都被划为朋友,可祂身边一直跟着的这个人类修士,祂不知道是谁。
只是每次看到他望向自己的眼神时都莫名的烦躁。
明明季溟和微拂尘都是自己的朋友,可每次杀他们口中罪恶不赦的人都让祂感觉很不爽,为什么?祂也不知道。
只是遵从脑海的指令,麻木的杀掉所有人去平息那股不爽。
祂身边的这个修士应当是很讨厌血的,每次看祂满手鲜血,他的表情都不太好。
难受的紧,所以祂很照顾他的情绪,每次杀人都没让血溅到他那边。
可他还是那样。
苍更烦了,祂不明白为什么他还是不开心。
尽管他一直陪在祂的身边,可祂知道祂碰不到他,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碰不到他。
苍只能装作看不见他,祂害怕他会跑,也害怕他们的一切会因自己的打扰破碎。
魔神大人阴晴不定,这是魔界所有魔都知道的。
魔神大人好像病了,这是所有魔的猜测。
身为魔族,它们本就是好斗之族,可苍根本不像它们,一会儿杀人如麻,一会儿又冷静的不像正常魔。
它们请来了魔界最有名的魔医,在魔医的诊断下,它们的王果然出问题了。
噬魂珠是魔医告诉它们的,以仙魔之气养之,可有毁天灭地之能。
它们的王就是一个寄体。
好在,魔医有化解之法,但时间花费有些长,大概300年。
而关于王的真相也被魔医查了出来,人,真的很可怕。
魔族上上下下都认可了这个观念。
没过多久,那些名门正派打了过来,魔族节节败退。
苍不得已与之日夜鏖战,才没让魔族灭族。
它们退居到了碧洙海内。
江寒笙每次都看到苍浑身是血的回来,噬魂珠带给祂的影响小了很多,自从那个魔医诊治之后。
可也自那之后,那个魔医便消失不见了。
江寒笙从没看清过他的脸,每次都打了一团马赛克。
这也让他意识到,魔医,也不是这个世界的原居民。
季溟等人集结了修真界的宗门大派,打算将魔族一网打尽。
江寒笙可随意走动,只算他如今看到的大宗就有8个,还不算后方坐镇的大宗和其他小宗。
胜负似乎早已定下。
微拂尘带领上清宗来了一次偷袭,他杀了魔族外围的侦查魔,一举捣毁魔族的一个大阵营,魔族溃散而逃。
上清宗也就有了一点点名气。
大战那日刮了很大的风,海浪卷着血水拍在岸边,铁锈味弥漫在空气中,可没人在意。
岸边的修士个个兴奋,他们不敢想,那个所谓的大魔头就要死在他们手中了。
这是从他们手中展开的盛世华章。
后人会永远铭记他们。
季溟看着翻滚的海水,他又换了个身体,是一个年纪很小的弟子。
浅色的眸子藏着某些深沉的情感,垂落在腰侧的手紧紧握住一把剑,指节泛白,天机运转。
他没想到,微拂尘会擅自将苍扔到万魔之渊,明明天机里没有这回事的。
可后来,天机变了。
他们要去将苍引出来。
微拂尘站在了他身侧,他说:“不用紧张,我们只是斩个魔而已。”
紧张吗?或许吧。
“你师傅呢?”
为了确保一切顺利,季溟的师傅也跟了过来。
这是天道的安排。
季溟没回,他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在哪,不过没关系了,他今天一定会死在这里。
碧洙海内潜藏的魔界入口被他们轻松找到了。
微拂尘堂而皇之的走进了魔界。
他肆意地笑着,看向魔族的眼神充满不屑。
“苍!还不出来吗?”
胜局已定,天道那个狗东西反正虚弱的很,没有人可以再压制他了。
江寒笙听到了。
他看向闭目小憩的苍,祂玄色的衣摆垂在地面上,金色的边纹更体尊贵。
祂听到了那人的声音,祂意识中的朋友成为背叛他的敌人,拿魔族为自己的宗门扬名,将比他强的修士坑杀。
这人……怎么可能是祂的朋友。
嚣张又无脑,修士都这么愚蠢吗?
不对,祂旁边有一个比较顺心的。
苍出去了,血色的天,与魔界入口清晰的两人身影,鲜明的割裂感。
季溟被抓了。
微拂尘的剑架在了他的脖颈上。
苍记得季溟,那个一开始救祂的人。
“将你的力量封住,自己过来,否则我就杀了他!”
这就是微拂尘的第一个办法,不费一兵一卒。
他是叛徒,可季溟不是啊,反正祂不知道这些。
苍下意识的要拒绝,祂又不傻。
可嘴却不受控制的说:“好。”
然后将自己的识海封住,一步一步走过去。
江寒笙人都傻了,连忙想要挡在祂面前,可祂穿过了他。
距离越发逼近,苍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控制自己,是什么?
就在苍距离微拂尘还有三步之遥的距离时,他直接将剑刺向了苍!
苍没什么表情,无悲无惧,魔气溢出指尖,将剑弹开,顺便将季溟推远了些。
魔气翻涌着淹没微拂尘,却被某种力量硬生生扛住。
沉眠于微拂尘脑海的天道都要被气死了,祂好不容易醒来,好不容易恢复一点点力量,这个废物,净给它惹事!
要不是他是那些大人选的,它都想直接换主角了!
季溟被推开了,手中的利剑出鞘,直直向苍刺去!
苍没躲,任由他刺入身体。
利剑被魔气震出,伤口血淋淋的,皮肉外翻。
苍再次被控住了,那个力量一直都还在,断断续续,看来它也不是很强。
虽然被刺了一剑,苍还是不停地与两人打成一团,祂从来不是弱者。
魔界的开口越来越大,魔族的其他人都躲入了魔殿深处,这是苍的命令,祂不会让魔界灭族。
虽然从一开始他们是敌人,可最后都只不过是天道的棋子而已。
大批修士涌入魔界,他们战意满满。
只要杀了祂,他们就可以再次找到飞升的路了!
天机门的预言不会错!
苍以一抵百,血色在剑间蔓延,祂的脸都被染成了红色,顺着锋利的下颚滴落在地。
江寒笙只能看到手起刀落间翻涌的魔气,看到鲜血染红大地。
这里真的变成人间炼狱了。
很奇怪,血再怎么溅,也不会碰到他分毫。
江寒笙忽然意识到,祂……看得见。
苍的身上多了一条条血痕,那些修士跟疯了一样,拿剑乱砍!
为同胞报仇是假,为飞升之道才是真!
江寒笙能感觉到苍在有意识的避着他,可祂这样只会被伤到更多!
他想跟祂说,可他听不见!
只是一味地为他挡住飞溅的鲜血。
不公平的……为什么祂可以看见自己……而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是那么多修士,苍被逼入了一个阵法。
血色的大阵将祂困在中间,玄衣脏得不成样子,脸上也沾满了黏糊糊的血,修士们将阵法包围,自己不曾踏入半步。
苍猩红的眼眸无悲无喜,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几近疯狂的人。
几位老头从修士中走出,他们是各大宗门的坐镇者,也是这次战争的最大受益者。
季溟看着被困入阵法的苍,缓缓退开一步,那里一个白发苍苍,满脸慈祥的老头走了出来。
“师傅。”
季溟恭敬行礼,其他宗门的人也点头示意。
很显然这位老头的身份不低。
天机门门主。
“各位,魔头已经被困,接下来交给老朽好了。”
其他修士听话的退了下去,只余下几个宗门门主,季溟和微拂尘。
“准备好了吗?”
老人看向自己的得意弟子。
季溟点了点头。
血色大阵缓缓转动,红光照在苍的身上,眉眼的血迹在此刻危险鬼魅。
祂没有大喊大叫,沉默地看着他们的动作,目光划过在场的几位人,最后落在站在祂身前的江寒笙身上。
阵法开启,祂能感受到自己身上有什么本就破碎的东西再次变的稀碎,然后向那老头汇去。
疼吗?
苍感受不到。
只是忽然有种空虚感,他们还真够贪心的,神力被榨干,连带着噬魂珠的副作用也被他们吸走了。
嗜血的念头褪去后,祂才感受到了噬魂珠真正的力量。
和规则之力很相似……很适合来修复神格。
老头终于暴露出了恶心的面孔,贼眉鼠眼,嘴角的笑意像是一个血淋淋的大口。
这是江寒笙见过的最恶心的笑。
“疼吗?”
江寒笙确认这神确实看得到自己后,只能试图跟祂沟通。
祂摇头。
江寒笙蹲了下来,毫不客气地坐在了阵法中央。
帮不了祂,只能陪着祂经历一次神格被碾碎的感觉。
苍也坐了下来。
地上很多血,但大阵里面没有,只有祂的血,他没碰到。
季溟在干什么,看不清了。
江寒笙只想看着旁边之人,祂会皱眉,但不会喊疼。
手指无聊地扯着荒草,像是被困住的不是祂一样。
无言的静默,不能宣之于口的疼痛,无能为力的自责,种种情绪交杂在两人身边。
“我还能见到你吗?”
祂不再折磨荒草,第一次开口朝空气说话。
世界好像离他们远去,江寒笙肯定点头:“我们相遇于后世,你是我的爱人。”
清澈的眸子望着祂,潋滟的水光,心疼与爱意交织。
真羡慕啊……
以后的自己。
梦境破碎,画面化为点点星光,满身鲜血的祂埋没在过去。
破镜尘筝,一梦经年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