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得如同实质,包裹着亡命奔逃的两人。身后,谢无妄那冰冷暴怒的喝令与药炉濒临炸裂的异响,如同跗骨之蛆,紧追不舍。苏晚甚至能感觉到那来自背后的、几乎要刺穿她脊梁的杀意。
陆清安紧紧抓着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他在前引路,脚步踉跄却异常坚定,对这条密道的熟悉程度远超苏晚的想象。他并非盲目奔逃,而是有明确的方向。
“这边!”他哑声低喝,拉着苏晚冲入一条岔路。身后的主通道里,已然传来了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和兵刃出鞘的金属摩擦声——紫宸殿的侍卫反应极快,已经追了进来!
密道内岔路繁多,如同迷宫。陆清安凭借着记忆,左冲右突,时而推开一扇伪装的石门,时而钻过一处低矮的洞穴。苏晚跟随着他,肺部因剧烈奔跑而火辣辣地疼,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停!停下就是死!
黑暗剥夺了视觉,却放大了其他感官。她能听到彼此粗重压抑的喘息,能闻到密道中陈腐的尘土味和身后越来越近的追兵带来的血腥杀气,能感觉到陆清安手心冰冷的汗水和无法抑制的颤抖——他也在恐惧,但带领她逃离的意志却未曾动摇。
“砰!”
一声巨响从后方不远处传来,伴随着碎石滚落的声音,显然有侍卫触动了某个机关,或者……是谢无妄亲自出手了!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再次增强!
“快!”陆清安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他猛地将苏晚推向一侧墙壁,“这里有处暗格,进去!”
苏晚不及细想,顺着他推力的方向撞去。墙壁上一块看似严丝合缝的石板向内翻转,露出一个仅容一人蜷缩藏身的狭小空间。她立刻钻了进去。
几乎在她进入的瞬间,陆清安在外面快速拍击了某处,暗格石门迅速合拢,将外界的光线和声音隔绝了大半,只留下几条细微的缝隙透气和窥视。
黑暗和逼仄的空间带来强烈的窒息感。苏晚蜷缩着身体,屏住呼吸,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只见陆清安并未一同躲藏,而是深吸一口气,转身朝着追兵来的方向,义无反顾地冲了过去!
他想做什么?!以身作饵?!
苏晚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很快,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喝声逼近。
“在那边!抓住他!”
“别让他跑了!”
火光闪烁,人影幢幢。苏晚透过缝隙,看到陆清安的身影在通道尽头一闪而过,故意弄出响声,将所有的追兵都引向了另一个方向。他甚至故意放缓了脚步,确保追兵能跟上他。
呼喊声和脚步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密道深处。
他成功了。他用自己,引开了所有的追兵。
狭小的暗格内,重归死寂。只有苏晚自己狂乱的心跳声,在耳边咚咚作响。她靠着冰冷粗糙的石壁,缓缓滑坐下去,浑身虚脱,冷汗早已浸透了里衣。
陆清安……他最后看她的那一眼,充满了决绝与……歉意。
他并非全然利用她。在最后的生死关头,他选择了牺牲自己,为她换取一线生机。那份在胁迫下的无奈,与良知未泯的挣扎,此刻清晰得令人心痛。
可是,他为何要对谢无妄提到“师父”和“狂澜”?他的师父是谁?与国师玄寂又是什么关系?谢无妄服用的“狂澜”,到底是什么?而她自己这“合适的容器”,又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无数的疑问盘旋在心头,却没有答案。此刻,她孤身一人,被困在这黑暗的密道之中,前路未知,后有无尽追兵。
她不能一直躲在这里。暗格并非绝对安全,追兵在找不到陆清安的情况下,很可能会回头仔细搜查。
她必须离开。
根据之前的记忆和绢图上的模糊标记,这条密道应该能通往宫廷档案库。那里,或许藏着揭开所有谜团的钥匙。
她休息了片刻,待力气稍稍恢复,便小心翼翼地推开暗格石门,重新踏入阴冷黑暗的通道。没有了陆清安的引领,她只能凭借记忆和直觉,以及怀中那份已然变得无比沉重的绢图,摸索前行。
通道似乎一直在向下倾斜,空气愈发潮湿阴冷,带着一股纸张发霉和陈年墨迹的味道。这让她精神一振,档案库很可能就在附近!
她放轻脚步,如同幽灵般在黑暗中潜行。不知过了多久,前方隐约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并非灯火,更像是……夜明珠之类的冷光源。
她悄悄靠近,通道尽头是一扇虚掩着的、厚重的铁木大门,门缝中透出光亮和一股更浓郁的陈旧纸张气息。
就是这里了!
苏晚心中涌起一股激动,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那扇沉重的门扉。
门内,是一个巨大的、穹顶高耸的圆形空间。四壁皆是高及穹顶的巨大书架,密密麻麻地堆满了各式卷宗、册簿。几颗镶嵌在墙壁上的夜明珠散发出柔和而清冷的光辉,照亮了这尘封的秘库。空气凝滞,时间在这里仿佛停止了流动。
她终于来到了宫廷档案库!
然而,她的脚步还未踏入,目光便被库房中央的景象牢牢吸引,呼吸骤然停滞——
库房中央的空地上,并非空无一物。
那里摆放着一张铺着明黄锦缎的软榻。
软榻之上,斜倚着一个她绝不想在此地见到的人。
玄色常服,墨发披散,脸色苍白,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谢无妄!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可能比她更快抵达档案库?!难道……这密道有别的、更快捷的路径?还是说,他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谢无妄的手中,正随意地把玩着一卷陈旧的明黄色卷宗。他抬起眼,看向僵在门口的苏晚,那双虚无的眸子里,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种猫捉老鼠般的、令人绝望的戏谑。
“爱妃,”他缓缓开口,声音在空旷的档案库里带着回音,冰冷而清晰,“你来得,比朕预想的,要慢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