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虚无,是连时间感都会被剥夺的牢笼。
迟悬浮在祭坛之上,脚下是那吞噬光线的黑曜石镜面,周身缠绕着那根汲取又反哺的能量丝线。
虚空湮灭后,这里便只剩下祭坛本身散发出的、幽暗如呼吸般明灭的光芒,照亮着方寸之地,之外便是永恒的死寂与黑暗。
他失去了所有参照物,甚至无法判断自己是否还在“移动”。
祭坛稳固地悬浮着,仿佛锚定在虚无本身之中。那种极致的寂静,足以逼疯任何尚有感知的生灵。
起初,迟昭的意识如同被冰封的湖面,只有刻骨铭心的恨意与绝望在冰层下缓慢流淌。他反复“阅读”着刻入灵魂深处的那些记忆碎片:《万骸魔经》的禁忌知识、祭坛仪式的轨迹、凌暮的冰冷触感……这是他对抗彻底同化、维持“自我”存在的唯一方式。
但渐渐地,一种新的变化,通过那根连接着他与祭坛的能量丝线,悄然浮现。
祭坛在消化了骸殿之核的全部本源后,内部那宏大而缓慢的转化并未停止,反而进入了一种更深的、类似于“沉睡”的状态。而在这“沉睡”中,它那冰冷死寂的意志似乎稍稍“放松”了一丝对边缘地带的掌控。
迟昭捕捉到了这一丝极其细微的“松动”。
他的意识,如同最谨慎的触须,沿着那根能量丝线,向着祭坛内部那深邃的黑暗,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延伸了一寸。
没有遭到立刻的排斥或反击。祭坛的意志如同沉睡的巨兽,对他的这点细微窥探毫无反应。
他“看”到了……或者说,感知到了。
祭坛内部,并非想象中的能量乱流或单一核心,而是一片无比复杂、由无数暗红色符文和冰冷星辉线条交织而成的、立体而浩瀚的“回廊”!
这些符文和线条构成了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庞大到极致的法则结构,正在缓慢地运转、压缩、提炼着吞噬而来的力量。结构深处,一点极度凝聚、散发着让他灵魂战栗气息的黑暗核心正在逐渐成形。
这就是凌暮想要的东西?被提炼到极致的、去除了所有杂质和意志的……纯粹的骸殿本源法则结晶?
他的意识在这浩瀚冰冷的法则回廊前,渺小得如同尘埃。
仅仅是感知其万一,就几乎要耗尽他全部的心神,灵魂传来被法则信息洪流冲刷的刺痛感。
但就在他准备将意识撤回,以免被这庞大的结构同化或湮灭时,他触及到了回廊最边缘、最不起眼的一处“角落”。
那里,并非纯粹的法则结构,而是残留着一些……“杂质”。
是骸殿之核最后湮灭时,未能被完全转化、剥离的零星意志碎片,以及……更多、更古老的、属于无数被祭坛在过去无尽岁月中所吞噬的牺牲品的怨念残响!
它们被法则回廊排斥在外,如同垃圾般堆积在结构的缝隙里,缓缓沉淀,无声哀嚎。
这些碎片混乱、微弱、充满了负面情绪,但它们是“活”的,是祭坛那冰冷绝对秩序下的……一丝不和谐的杂音。
迟昭的意识停滞了一瞬。
一个疯狂、微弱、却带着极致诱惑力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他几乎冻结的思维。
吞噬它们。
不是像祭坛那样转化提炼,而是像《万骸魔经》所记载的、最原始最野蛮的方式……吞噬这些残渣!这些被祭坛摒弃的“糟粕”,对这些碎片而言,他这具同样承载着骸殿本源、且拥有独立意识(尽管被禁锢)的“容器”,或许是比冰冷祭坛更“亲切”的归宿!
风险巨大至极。这些碎片虽微弱,却蕴含着最纯粹的疯狂、怨毒和绝望,轻易就能污染他的神智。
一旦被祭坛主体意志察觉这种“窃取”行为,等待他的将是瞬间的、彻底的抹杀。
但……这也是机会!唯一可能摆脱纯粹“电池”命运的机会!哪怕只能窃取一丝一毫,这点不受星痕烙印完全控制的、混乱的力量,或许就能在某个关键时刻,成为撬动绝境的支点!
恨意在那漆黑的眸底深处无声燃烧。
干涸的嘴唇微微颤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但他体内的魔元,在那疯狂念头的驱动下,开始以《万骸魔经》记载的、某种极其隐晦的吞噬法门,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运转起来,并非针对祭坛主体,而是悄然对准了那法则回廊边缘的“垃圾堆”。
那根连接着他与祭坛的能量丝线,微微波动了一下。不再是单纯的祭坛反哺,而是有一丝极其微弱的、灰黑色的、夹杂着无数细微负面情绪碎片的能量,逆流而上,顺着丝线,悄无声息地流入他的体内。
“呃……”
冰冷的刺痛与混乱的嘶嚎瞬间冲击他的识海!那些破碎的怨念、疯狂的残响,如同无数根细针,扎刺着他的灵魂。他几乎要失控,要嘶吼出来!
但他死死咬住了牙关,甚至不敢让肌肉过度紧绷,生怕引起烙印的过激反应。全部意志力都用来镇压那涌入的混乱,强行将其拖入《万骸魔经》的运转轨迹,试图磨碎、吸收那微不足道的一丝。
过程缓慢而痛苦,如同吞咽玻璃渣滓。
每一次小心翼翼的窃取,都像是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他必须将气息、能量波动、甚至精神涟漪都压制到最低,完美地伪装成依旧被祭坛同化、温顺无比的“电池”。
时间失去了意义。或许只是一瞬,或许是漫长岁月。
当他终于将第一缕窃取来的、混杂不堪的能量勉强融入自身,感觉到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却真切属于“自己”而非“烙印”的力量在体内生成时——
祭坛那浩瀚的法则回廊,似乎极其轻微地、无意识地波动了一下,如同巨兽在沉睡中翻了个身。
迟昭瞬间冻结了一切动作与思维,将意识彻底收敛,伪装得与祭坛本身一般死寂冰冷。
波动平复下去,巨兽并未醒来。
他依旧悬浮在虚无中,脚下是深不见底的祭坛,后颈是冰冷的烙印。
但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在那片绝对的绝望与黑暗中,一粒微不可察的、肮脏的、燃烧着恨意的火种,已被悄然窃取,埋藏于灵魂的最深处。
等待着,或许永远不会有,但那万一可能出现的……燃烧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