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有旨!屠戮黄金城全军满城!”
一声尖锐的呼号,像是催命的唢呐,穿透了战场上喧嚣的杀伐之声。
第一个接到命令的传令兵,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将这决定一城命运的陛下圣谕传递出去。
紧接着第二个传令兵,随后是前方更多传令兵接力般的将陛下口谕狂吼传递出去。
“陛下有旨,屠戮黄金城满城,不接纳降俘!”
“屠城!不纳降!”
“杀!一个不留!”
残忍的圣谕在战场上迅速蔓延,每一个字带着尸山血海画面。
宣示着黄金城内所有将士的结局。
不能怪唐尘无情。
端坐于后方高台龙辇之上的唐尘,脸色平静无波。
他的目光,越过了尸体纵横的战场,投向了那座在反射着刺眼金光的城池:黄金城。
这座城,太过特殊。
它就像镶嵌在嶂南乃至整个天都帝国版图上的一颗巨大宝珠,其财富之巨,放眼帝国,能与其相比的不超过五个。
这座城池的富庶,在唐尘眼中,却是由无数枯骨和百姓生命堆砌而成。
记忆的碎片在唐尘脑中浮现。
当年西荒与北庭朝廷苦战,战线吃紧,粮草告急,将士们饥寒交迫,在风雪中用冻僵的手指握着残破的兵器。
唐尘亲笔修书向坐拥富庶嶂南的唐木白求援,恳请出兵牵制,哪怕只是些许声援。
最终杳无音信。
最后唐尘不死心,再次压低姿态,只求唐木白能“借”些钱粮,哪怕只是杯水车薪,也能让北荒儿郎多一分生机,少一分饥冻。
但回应他的,依旧是冰冷的拒绝,以及黄金城那仿佛永不黯淡的金色光辉。
此刻,唐尘缓缓自龙椅上起身,站在车辇之上,凝视着前方城池,内心深处翻涌的,不仅仅是帝王的愤怒。
更有一种积压已久的对黄金城奢靡的愤怒。
“瞧瞧...”
唐尘心中冷笑,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当年,哪怕从这黄金城墙上随便刮下一点金粉,都足够我西荒将士吃得饱,穿得暖,何至于让那么多好儿郎,不是战死沙场,而是饿毙于风雪之中?”
“奢侈...何其奢侈!”
唐尘的心中泛起一股荒谬与愤怒:
“这一扇门,可以够全城普通百姓安稳生活多少年?可以让多少在灾荒中挣扎的饥民活下去?可以让多少无家可归的孤儿,拥有一个遮风避雨的屋檐,一碗热粥,一件暖衣?”
“而这黄金城中的高官显贵,守军将士,他们占据了天时地利,坐拥无尽财富,却将这份地利用在了打造这虚无浮华的奢侈之上!”
“他们宁愿将一块块沉甸甸的黄金垫在脚下充当砖石,以此彰显他们的高贵,也不愿施舍给城外那些濒死的穷苦百姓一粒救命的米粟!”
在唐尘的眼中,这座城的堕落是自上而下深入骨髓的。
这里的财富带着原罪!
这里的守军,从将军到士卒,都享受着这罪恶财富带来的供养。
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对“黎民疾苦”这四个字最大的嘲讽和践踏。
“所以,他们...都该死!”
这个念头,最终化作了那道冷酷无比的屠城令。
这是唐尘第一次下达如此决绝的命令。
他知道,这道命令会将他的名字与“暴君”、“屠夫”联系在一起,载入史册,受世人评说。
但唐尘不在乎!
屠城的命令,也瞬间将西荒大军本就炽烈的杀性激发到了顶点。
攻城之势变得更加疯狂而不可阻挡,黄金城的防线迅速瓦解。
大批西荒士兵汹涌地杀入这座金色的城池之中。
...
城楼之上,祁定山浑身浴血,金色的甲胄早已被暗红血迹覆盖,失去了往日的金色光泽。
他望着城外依旧无边无际的西荒军阵,以及城内不断蔓延的厮杀和火光,心底不断沉向深渊。
“报!将军!”
一个浑身是血,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参将,踉跄着冲破敌军的拦截,扑上城楼。
“索丹,巫威,雷影三位将军,全都...全都战死了!”
“呃!”
祁定山身躯猛地一晃,眼前阵阵发黑,一口逆血涌上喉头,又被他强行咽了下去。
虽然早已预料到派出去阻击,试图挽回局势的三位心腹爱将此去凶多吉少,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噩耗会来得如此之快。
更没想到他们仨会死的这么快!
那可是跟随他南征北战多年,嶂南军中赫赫有名的勇将啊!
在这方战场中,连个像样的浪花都未曾激起,便已殒命沙场。
痛惜无力感缠绕着他的心脏。
但他不能倒下,他是黄金城的脊梁,他若倒了,这城就真的完了。
“田来!”
祁定山强提一口气。
“你速去从城东出城!无论如何,请神风宗的高手立刻出手!这是最后的希望了!”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将最后的筹码押在了那宗门修士身上。
被称作田来的参将,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年轻军官,此刻虽满面血污,眼神却依旧坚定。
他用力抱拳,嘶声道:“末将领命!定不辱...”
“命”字还未出口,田来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的动作骤然僵住,脸上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愕然。
他缓缓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胸口...一截冰冷的剑尖,不知从何处飞来,精准刺穿了他的胸甲,从他前心脏透出。
“将...将军...”
田来张了张嘴,鲜血从口中涌出,他努力想抬起头,再看一眼他誓死效忠的将军,眼中的光彩却迅速黯淡下去,最终身体一软,重重地倒在了城楼的黄金铺的砖头上。
“田来!!”
祁定山怒吼声充满了绝望。
他甚至没看那一剑来自何方!
比田来猝死更让他心惊胆寒的,是接下来映入眼帘的景象。
他猛地抬头,望向黄金城外的天空。
看到对面原本空无一物的半空中,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悬浮着四五十道身影。
这些人影在淡淡的血雾气中,看不清真切面容。
但从着装来看,是西荒军中之人。
几十人凌空悬浮,让祁定山,以及城头上所有注意到这一幕的守军士兵感到灵魂寒冷的,是这几十人身上散发出的,那深不可测的恐怖气息!
它们汇聚在一起,形成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轰然压在黄金城每个士兵灵魂深处。
“卧...卧槽了!”
一生戎马,见惯了大风大浪的祁定山,此刻也忍不住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粗口。
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别他妈...告诉我...这些...这些全是陆地神仙?”
这个念头让祁定山头皮发麻。
一下子出现了几十位,这简直是颠覆认知的恐怖画面!
更为恐怖的是,这几十位凌空而立的陆地神仙,似乎对下方普通士兵的厮杀毫无兴趣。
他们的目光淡漠,如神明俯瞰蝼蚁的争斗。
他们只是随意地抬手,屈指,或是意念微动。
下一刻,光点闪烁,剑气纵横,刀芒破空!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没有花哨绚烂的光影,只有最极致的死亡。
那些光点、剑气、刀芒,精准无比地寻找着黄金城守军中的高级将领,修为较高的军官,甚至是试图组织起有效抵抗的小队首领。
每一次细微的破空声响起,都必然伴随着一名守军骨干的陨落。
他们或许正在奋勇杀敌,或许正在大声指挥,但就在刹那间,眉心、咽喉、心脏等要害便会莫名出现一个血洞,或是被无形的力量撕裂,哼都来不及哼一声,便已毙命当场。
死亡来得如此突兀,如此轻易。
这已经不是战斗,这是一场单方面的,高效的清除!
在这股力量面前,黄金城就像是被杀着玩的蚂蚁一样。
祁定山看着身边熟悉的面孔一个个无声无息地倒下,看着守军的指挥体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溃,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黄金城,守不住了。
老王爷将这座经济命脉托付给他,他曾立下军令状,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今日,便是他兑现承诺之时。
一股惨烈而决绝的气息,从祁定山身上升腾而起。
他丢弃了卷刃的战刀,双手虚握,一声低沉的咆哮自他胸腔迸发:“黄金血枪!现!”
嗡!
刺!
他上方的虚空一阵扭曲,一柄通体闪烁着暗金色光芒的长枪骤然钻出,落入他的手中。
枪身修长,而枪尖之处,却是一抹妖异而夺目的赤红,似乎饱饮了无数强者鲜血,凝聚了无尽杀伐之气,故而得名:黄金血枪!
这是他的本命神兵,伴随他征战一生,饮血无数。
“啊!和你们拼了!”
祁定山仰天长啸,将毕生修为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
强大的气劲以他为中心轰然爆发,将他周身的碎石,尸体尽数推开。
暗金色的光芒混合着那抹枪尖的血红,冲天而起,试图驱散那几十位陆地神仙带来的恐怖威压。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权衡利弊,指挥全局的将军,而是回归了一名武夫。
一名决心以最壮烈的方式赴死的武者!
他的目光锁定空中那几十道身影,尽管知道那是不可战胜的存在,但他义无反顾。
他要用自己的血,为这座城,为他对老王爷的承诺,画上一个句号。
“嶂南祁定山在此!逆贼拿命来!”
他咆哮着,带着末路的豪迈与悲凉。
脚踩城头,身形如一道撕裂夜空的暗金血色流星,逆着地心引力,朝着空中那几十位如同身影,悍然发起了最无畏的冲锋!
这一枪,凝聚了他所有的力量,以及对生命的最后眷恋与决绝。
黄金血枪发出激昂的嗡鸣,枪尖那抹赤红骤然放大,染红了小半边天空。
凌厉的枪意洞穿虚空,其气势之盛,足以让江湖上绝大多数所谓的高手黯然失色。
这或许是祁定山一生中最巅峰,最惊艳的一枪。
若在江湖,足以开宗立派,留名江湖青史。
然而,他面对是曾经元始山宗门中绝对的强者。
以梵平为首的几十位陆地神仙。
随着梵平的抬手,那后方几十名陆地神仙,几乎同时将注意力集中到了这个敢于主动挑衅的祁定山身上。
没有交流,没有阵型。
他们只是各自随意地出手了。
一把冒着火焰的剑。
一团白色气体。
一道用下方士兵鲜血凝聚的刀。
各种不重样的攻击,来自几十个不同方向,蕴含着不同法则力量,瞬间将那道暗金血色的流星淹没。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所有的力量都被精准地控制在一定范围内,全部聚集在这把黄金战枪上。
祁定山甚至没能真正靠近任何一位陆地神仙百丈之内。
他的冲锋,他的怒吼,他凝聚了毕生功力的一枪,在那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渺小的微不足道。
他的身体在空中猛地一颤,黄金血枪发出一声哀鸣,寸寸断裂,化作点点金光消散。
他身上的甲胄如同纸糊般破碎,五官在扭曲,头发在掉落,皮肤在融化...
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瞬,祁定山脑海中闪过的,不是对死亡的恐惧,也不是对敌人的怨恨,而是一幅遥远的画面:那是很多年前,他刚刚投军,老王爷拍着他的肩膀,将守卫黄金城的重任交付于他时,那信任和期盼的眼神。
“末将...祁定山!有负老王爷重托...”
这是他最后的念头。
曾经威震嶂南的上将军祁定山,就此陨落,尸骨无存。
他的死,如同一个信号,彻底瓦解了黄金城守军最后的抵抗意志。
群龙无首的守军变成了待宰的羔羊。
...
这一战,从白昼杀到深夜,又从深夜杀至凌晨。
最终归于一种死寂般的平静。
取而代之的,是西荒士兵胜利的,疲惫的欢呼。
熊熊燃烧的火把被点燃,插满了黄金城的城头,火光将这座金色的城池映照得一片血红。
西荒大军的龙旗,取代了嶂南的旗帜,在城头上高高飘扬,宣告着这座富庶之都的易主。
在亲卫铁骑的严密护卫下,唐尘的龙辇,这才开始缓缓驶入城内。
龙辇的车轮,碾过被鲜血浸透,变得泥泞粘稠的街道。
碾过层层叠叠,姿态各异的尸体,能听见车轮沾着血的噗声。
断壁残垣,火光冲天,尸横遍野,让唐尘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胜利的喜悦,
也无屠戮后的不忍。
当龙辇行驶到那扇已经彻底破碎,扭曲变形,由纯金打造的城门废墟前时,唐尘的表情这才松动一下。
“停车。”
龙辇应声而停。
立刻有举着巨大火把的亲卫士兵迅速靠拢,将唐尘下车区域照亮。
同时也警惕地注视着周围任何可能的危险。
唐尘缓缓步下龙辇,玄色龙袍下摆拖曳在血污之中,他并不在意。
走向那堆金色的废墟。
唐尘蹲下身,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冰冷,带着血迹的黄金碎片。
周围的士兵们站着笔直不敢发出丝毫声响,只有火把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唐尘就那样静静地蹲着,抚摸着黄金的碎片,许久没有说话。
也没有人来打扰。
唐尘透过这扇破碎的门,看到了很多很多。
“多好的金子啊...”
唐尘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悲悯的复杂情绪,像是在自语,又像是在对这片废墟诉说。
“就这样...成了冰冷的摆设,奢靡权力的象征。”
唐尘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些画面。
是这扇门昔日完好时的景象,金光闪耀,车水马龙,衣着光鲜的富商巨贾,高官显贵们昂首出入。
而城门之外,或许就是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百姓,用敬畏,羡慕,或许还有隐藏得极深的怨恨目光,仰望着这扇他们一辈子都无法触碰的“黄金之门”。
“你们说...”
唐尘低声自语,又像是在问周围的士兵:“那些每日从这城门下来来去去的穷苦百姓,看着这扇他们穷尽一生也无法拥有的黄金大门,心里...会是什么感受?”
是麻木?
是敬畏?
是渴望?
还是愤怒,悲哀与无力的恨意?
唐尘抬起头,目光中好似闪烁出那些饿得皮包骨头的孩子,蜷缩在城门洞的角落里,看着镶嵌在门上的金饰,眼中闪烁着对“食物”最原始的渴望。
却永远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些不能吃,不能穿的金子,会比他们的生命更重要。
那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老人,望着这扇金光闪闪的大门,发出无声的叹息,或许在疑惑,为什么城里的老爷们宁愿用金子铺地,也不愿施舍一碗可以救命的薄粥。
这扇门,不仅仅是财富的象征,它更是一道无形的,将人划分为两个世界的鸿沟。
一边是极致的奢靡与冷漠,一边是极致的贫困与苦难。
唐尘缓缓站起身,火光映照着他的侧脸,他的眼神重新变得冷漠。
他是一位帝王。
帝王是没有感情与同情。
但帝王之道,绝不是昏庸残暴之道,他要站在更高的位置去看待一系列问题,比如仁慈用于该仁慈之处,冷漠则必须用于需冷血之时。
屠杀黄金城士兵的例子,必须用最彻底,最血腥的方式来警示天下!
他要让所有依附嶂南,所有可能心存侥幸,所有漠视百姓的势力都看清楚,反抗他唐尘,以及延续这种建立在民脂民膏之上的腐朽奢靡,将会付出何等惨重的代价!
这屠城的命令,不仅是报复!
更是一种立威!
一种对旧有秩序最彻底的破坏与重建!
唐尘转过身,面对恭立在侧的随行官员和将领,道:
“传朕旨意,将这扇黄金门,以及城中所有类似这般物品,由民脂民膏堆砌而成的无用的黄金装饰,器物,全部收集起来,熔铸成金锭。”
“然后,用这些金子,去换取粮食,衣物,药材,全部,分发给嶂南各地,尤其是那些受战火波及,穷苦无依的百姓。”
唐尘随后步行入城,像是自嘲的摇头念叨:“唐木白啊,唐木白,你口中的贱民,朕会捧在手心!”
“兵家以血开路,但别忘了,要以民托举,才是长久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