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跟这群天杀的贼寇拼了!”
“为木将军报仇!为死去的将士们报仇啊!”
“你们这些挨千刀的强盗!滚出我们的全阿州!”
硝烟尚未完全散去,浓重的血腥气与焦糊味混杂在一起,弥漫在全阿州城的每一个角落。
唐尘踏着被血渍浸透,变得粘腻湿滑的台阶,缓缓登上残破的城楼。
脚下,是层层叠叠姿态各异的尸体,有守军的,也有西荒士兵的。
就在他即将踏上城楼最高处时,城内原本逐渐平息的喊杀声竟再次响起,并且迅速变得嘈杂鼎沸!
唐尘循声向下望去。
只见城内通往城门的主街上,竟黑压压地涌来一大群百姓!
他们并非训练有素的军队,男女老幼皆有,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手中拿着的并非利刃强弓。
而是锄头、镰刀、菜刀、木棍,甚至还有扫帚和扁担!
他们显然恐惧至极,身体在不由自主地颤抖,面色苍白,眼中含着泪光,脚步也有些虚浮踉跄。
一种绝望的愤怒和保卫家园的悲壮信念支撑着他们,让他们如同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地冲向那些刚刚经历血战,煞气未消的西荒士兵们。
当他们冲近城门,看到那满地的尸体,尤其是那些熟悉的面孔,或许是昨日还帮他们修缮屋顶的年轻士兵小王。
或许是经常在与百姓闲聊唠家常的,吹嘘自己年轻时勇猛的老兵赵叔。
或许是那个总是板着脸,却会城内顽皮孩子偷摘军营果园果子时,假装没看见的中年官兵。
如今都变成了冰冷破碎的躯体,杂乱无章地倒在血泊之中时。
人群中压抑的悲恸终于彻底爆发了。
“孩啊!我的孩啊!你睁开眼看看娘啊!”一位老妇人扑倒在一具年轻士兵的尸体上,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捶打着地面,泪流满面,仰天质问。
“木将军仁爱,待我们如兄弟姐妹,从不欺压盘剥,为何要遭此大劫!你们这些该死的贼寇,为何偏偏要来祸害我们全阿州!”
“你们不是厉害吗?不是有百万大军吗?皇帝的都城就在北边,那里富得流油!去那里啊!我们全阿州连年歉收,土地贫瘠,连他娘的大米都种不活,穷得叮当响,有什么值得你们抢的!为什么要来毁了我们这点安稳日子啊!”
一个粗壮的汉子挥舞着锄头,双眼赤红,声音嘶哑地怒吼,话语中充满了不解,绝望和刻骨的仇恨。
哭喊声、咒骂声、质问声、哀嚎声...
汇聚成一股悲愤的洪流,冲击着刚刚经历过铁血厮杀的战场的每一个角落。
许多西荒士兵握着滴血的兵刃,看着这些状若疯魔却又手无寸铁的百姓,一时间竟有些无措,纷纷将目光投向高处的唐尘。
唐尘面无表情俯瞰着这一切,民众的悲愤如同实质的浪潮拍打在他身上,但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并未泛起太多涟漪。
这种场面,他见得太多太多了。
三年来,从西荒血战突围,到转战千里,他见过太多城池陷落后的景象。
胜利者的欢呼与失败者的哀泣,永远是战争最直接也最残酷的注脚。
在他看来,这乱世之中的两军对垒,从来就没有绝对的好与坏,对与错,只有冰冷而坚硬的立场不同。
他需要嶂南之地作为根基和跳板,木巢慈和他的木家军挡在了前面,那么就必须被清除。
至于这些百姓的悲痛...
那是夺取胜利所必须承受的代价,也是这片土地上每一位统治者更替时,渺小个体几乎无法避免的命运。
唐尘稍微皱眉,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这叹息并非出于愧疚或怜悯,而是对这种无谓挣扎和必然结局的一丝厌倦。
“传令!”
唐尘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动,打破了城下的喧嚣:“驱散他们,不得伤其性命。告诫他们,安心归家,不得聚众闹事,否则严惩不贷。”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士兵们开始组成人墙,用盾牌和未出鞘的刀剑,试图将激动的人群推离城门区域。动作难免粗鲁,引发了一些推搡和叫骂,但终究没有动用真正的杀戮兵器。
对这些手无寸铁,仅凭一腔血气之勇的百姓下杀手,纵然是经历了三年沙场磨砺,早已心硬如铁,视生死如常事的唐尘,也自问做不到。
他的狠辣与果决,只会施加于那些持刀对抗,与他有直接利益冲突的军队和政敌身上。
这些寻常百姓,于他的宏图霸业而言,如同蝼蚁,毫无威胁,也榨不出多少油水,更无深仇大恨。
镇压他们,除了徒增杀孽,败坏名声,激起更强烈的反抗之外,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随后唐尘下达了正式的王命,通传全军:“自即日起,凡我西荒将士,于全阿州境内,任何人不得抢夺百姓财物,不得欺辱百姓家眷,更不得无端伤害百姓性命!违令者,军法处置!”
他希望用严明的军纪,尽快恢复这座城市的秩序,将战争的创伤控制在最低限度,以便他能尽快消化战果,剑指下一目标。
然而一直静立在一旁,默观全程的兵仙韩信,却不易察觉地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他看向那些被驱散却依旧用仇恨目光回望的百姓,又看了看唐尘看似仁德实则可能埋下隐患的命令,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
全阿州被全面占领。
转眼已过三日。
西荒大军高效地接管了城防,府库及所有要害部门。
预想中镇南王唐木白的大军南下支援的情景并未出现。
派往嶂南腹地的精锐斥候带回的消息均是风平浪静,仿佛唐木白根本不知道他的西南门户已被洞开,七万精锐已全军覆没。
但这三日里,更让韩信感到困扰和棘手的,并非唐木白大军的到来,而是城内的百姓。
全阿州的百姓,对西荒将士的憎恨与抵触,远超预期。
木巢慈及其木家军在此地经营数十年,爱民如子,纪律严明,早已与百姓形成了鱼水之情。
甚至可说是血脉相连,亲如一家。
西荒大军破城而入,以绝对优势碾碎了他们的守护神,这种创伤的痛是深刻入骨的。
在西荒百姓看来,这就是一场冷血无情的入侵和屠杀!
无论西荒军纪如何严明,后续如何试图表现“仁慈”,都无法换来他们丝毫的爱戴与尊重。
相反,这种“假仁假义”在他们眼中更显虚伪和可憎。
冷血的入侵者!
破坏安稳生活的叛乱者!
这便是西荒大军在全阿州百姓心中牢牢钉下的标签。
暗地里的抵抗从未停止。
冷漠的注视,无声的诅咒已是常态,更有甚者,开始出现了主动的,小规模的袭击行为。
朝落单士兵扔石块,泼脏水,破坏军需物资,散布恐慌谣言...各种手段层出不穷。
第三日夜晚,天穹剑冢大长老,现任西荒军中副帅之一的昌松,面色凝重地前来求见唐尘。
唐尘正在临时征用的原守将府邸中,烛火摇曳,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低头看书。
“陛下。”
昌松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焦虑。
“何事?”
唐尘并未抬头,目光依旧停留在书上。
“是...是关于城内百姓的事。”
昌松语气沉重:“他们...接连三日,不断袭扰我军士卒,起初只是辱骂,投掷杂物,今日...今日竟出现了多名士兵被锐器所伤,有了伤亡!”
“嗯?”
唐尘的目光终于从书上移开,抬起头,眼神锐利落在昌松身上:“伤亡人数?”
昌松感受到那目光中的压力,额头渗出汗珠回禀:“三日内,累计有十三名士卒被镰刀,耙子等物所伤,其中六人...因被偷袭要害,救治不及身亡!”
说出“身亡”二字时,昌松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愤懑。
他麾下的儿郎,没有光荣地战死在两军对垒的沙场,却倒在了这些他们被严令不得伤害的“百姓”的冷刀之下!
他们的命是命,难道我西荒将士的命就如此轻贱吗!
作为负责军纪和部分后勤的副帅,尤其是这种憋屈的减员,让他感到无比窝火和自责。
唐尘眼神骤然一寒,但随即想起了自己三日前亲口下达的军令。
那股升腾的怒火被他强行压下。
他不能因此事而迁怒于严格执行命令的昌松。
沉默了片刻,烛火在唐尘深不见底的瞳孔中跳动。
他并非不懂昌松的委屈和士兵们的愤慨,也并非真的对百姓的抵抗无动于衷。
他其实深知,在这个动荡不安的时代,最苦的永远是想安分守己过日子的黎民百姓。
他内心深处,甚至对那位素未谋面却深受爱戴的木巢慈将军,怀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敬意。
能被百姓如此铭记,足见其为人之正。
入城后,他也多方了解了木巢慈的事迹,知其确是这个时代为数不多的仁德之将。
但,也仅仅是那一丝敬意罢了。
兵家征伐,天下棋局,从来没有纯粹的好坏之分,只有冰冷的目标和利益。
他欲吞并嶂南,以此为基业,问鼎天下,那么全阿州就必须拿下,木家军就必须消灭。
这是必然的代价。
帝王之路,注定孤独,注定不能有太多无谓的情感羁绊。
他更清楚,在未来席卷天下的征途中,还会有更多无辜的人因他的霸业而流血牺牲。
这是通往至尊王座必经的修罗道,是用白骨和鲜血铺就的唯一路径。
优柔寡断,妇人之仁,只会让更多的自己人付出代价。
想到这里,唐尘的目光重新变得坚定冰冷的决意。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道:“传朕新的旨意:公告全城,自即日起,若再有当地百姓,胆敢袭击,伤害我西荒将士,无论情节轻重,一经查实,并非惩处其一人...”
“一律除以株连九族之刑!绝不姑息!”
昌松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震惊,随即化为一种释然和果决。
他要的就是陛下这个态度!
纵然手段酷烈,但乱世需用重典,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
否则军心不稳,后患无穷!
“臣!遵旨!”
昌松声音洪亮,重重抱拳领命,起身大步离去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唐尘看着他离去的方向,目光幽深。
他并非嗜杀之人,但有时候,恐惧比仁慈更能有效地维持秩序。
杀鸡儆猴,以儆效尤,这是自古至今最直接有效的统治手段之一。
想让这些心怀刻骨仇恨的百姓短时间内心甘情愿地臣服,不用一些铁血手腕,是绝无可能的。
当天夜里。
根据一些士兵的指认和初步调查,昌松雷厉风行,亲自带兵,将数日前以及今日涉嫌参与偷袭、造成士兵伤亡的数十名百姓及其家族,尽数缉拿归案。
哭喊声,求饶声再次响彻全阿州的夜空,这次是绝对武力下的无情镇压。
次日。
全阿州上空笼罩着恐怖的阴云。
城门附近的空地上,临时搭建起了行刑台。
昨日被抓捕的数十名“罪犯”包括许多老弱妇孺被缚跪于地,周围是黑压压的,被强行驱赶来“观礼”的百姓和森严林立的西荒士兵。
昌松面无表情,宣读完冷酷的判决书后,大手一挥。
“斩!”
刀光落下,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凄厉的哭嚎和绝望的咒骂最终都化为死寂。
浓重的血腥味再次弥漫开来,比战场上的更为刺鼻,更令人作呕,也更加的冰冷和绝望。
全阿州,在绝对的武力和恐怖的刑罚下,彻底失声,陷入了一种死寂的,不敢言说的恐惧之中。
表面的反抗,暂时被压了下去。
...
七日后。
嶂南之地核心,天侯府。
端坐于主位之上的镇南王唐木白,面色阴沉。
确切地说,自从前几日前接到唐尘大军诡异地从西南方向的全阿州破关而入,木巢慈及七万木家军全军覆没的消息后,他就再也没有露出过一丝笑容。
他千防万防,调动一些兵马布防于嶂南正南及东部边境,本以为唐尘出元始山后,会如同所有理智的兵家所做的那样,直接北上威胁帝都。
他唐木白届时只需象征性地阻拦一下,便会顺势放开通道,坐看这位堂弟去和朝廷,北庭拼个你死我活,他好从中渔利。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这个看似精明实则愚蠢透顶的堂弟,出山第一战,竟然不按常理出牌,选择了他的嶂南之地!
而且还是从他防御最薄弱,也最意想不到的贫瘠之地全阿州下了死手!
这完全打乱了他的全盘计划!
更让他损失了木巢慈这员忠心耿耿且极其善于守城的老将,以及七万虽然不算最精锐但纪律最严明,最得民心的军队!
唐木白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匪夷所思。
他目光冰冷地斜视,看向左侧下首的张贤,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质问和讥讽:
“张先生,当日你曾笃定无比地向本王分析,言说本王那位好堂弟志在天下,出山之后,必会避实就虚,直取帝都,绝不会先行与我嶂南死磕,白白消耗实力。”
“如今,唐尘百万大军已踏破全阿州,兵锋直指我嶂南腹地!木巢慈战死,七万大军覆灭!”
“张先生,你现在...还有何良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