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猜测太过惊人,连她自己说出来都觉得荒谬。
宋和平闻言也是愕然,下意识反驳:“胡说八道什么,我跟他怎么可能不是亲的,肯定是这药的问题。”
话是这么说,但被他刻意压在记忆深处的画面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小时候,他眼巴巴看着弟弟们去上学,自己却只能扛起比他还高的锄头。
饭桌上,好的吃食总是先紧着老二和老三,他永远是最后一个,甚至吃不饱。
成家后,他和英英辛苦挣来的,总被娘以各种名目搜刮去贴补老二老三,前世,更是娘一次次在他耳边念叨没儿子就是绝户、丫头都是赔钱货,最终蛊惑着他,将女儿们一个个推进火坑,用她们的彩礼血肉去喂养老二家那些所谓的“根”。
此刻,听着妻子近乎荒谬的猜测,宋和平心底竟诡异地没有升起多少被冒犯的感觉,反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释然。
如果他真的不是刘氏亲生的,那么过往所有的不公、苛待、利用和背叛,仿佛都找到了一个最合理的解释。
他抬起头,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难以置信。
他看着张英英,声音低沉而沙哑:“你说的……或许有道理。”
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抹苦涩又带着点嘲讽的弧度:“是不是亲生的,对我来说,早就不重要了。我心里早就没这个娘了。”
张英英听他语气这般冷硬,心里明白他是被伤透了心,却还是忍不住追问:“那你就不想知道,如果你真不是他们亲生的,你究竟是从哪儿来的?你的亲生爹娘又是谁?说不定他们当初有苦衷,或者他们其实是疼你的,只是你不知道呢?”
宋和平闻言,脸上却没什么波澜,只是扯了扯嘴角。
“我出生那会儿,兵荒马乱的,死个人、丢个孩子都不稀奇。”
他声音平淡,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就算我不是他们亲生的,这么多年,村里从老到小,也没听谁嚼过一句舌根,说我不是刘氏肚子里爬出来的?一个孩子,总不能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要么是我亲爹娘确实狠心扔了我,要么就是当初有什么缘故,让老宋家闭紧了嘴,认下了我。”
他目光掠过窗外沉沉的夜色,最终落回张英英脸上,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重要的是,英英,我已经不是那个需要爹娘疼爱、渴望亲情的孩子了。”
他摇了摇头,语气没有怨恨,也没有期盼,只有一片沉寂的漠然:“他们于我,早就没有任何意义了。认不认,找不找,都不能改变我前半辈子受的苦,也不能让我后半辈子过得更好。何必徒增烦恼?”
张英英见宋和平对身世之谜确实毫无兴趣,便也不再纠结于此。
眼下更迫在眉睫的,是宋建业这个看不透的变数。
“既然你不想追究来历,那便算了。”张英英将药盒和血样收回空间,“但宋建业这事,不能就这么放着。”
宋和平点头,他同样感受到了潜在的威胁:“明天我找个由头去看看老三,宋建业许给他的好处,必然不简单。趁宋建业不在的时候,我试着套套老三的话。”
这确实是目前最直接的办法。
计议已定,夫妻二人不再多言,匆匆洗漱一番,熄了灯。
屋内陷入黑暗,只有窗外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地面投下模糊的光斑。
次日清晨,天光大亮,张英英如同往常一样起身,在灶间里忙碌着一家人的早饭,锅碗瓢盆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宋和平也起了,只是眼底挂着两个明显的黑眼圈,脸色带着熬夜后的疲惫。
他拿着扫帚,在院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清扫着,动作比平日慢了不少,显然心思不属。
秀歌洗漱完毕,像只快乐的小鸟跑到院子里,习惯性地就去缠她爸爸。
她仰着小脸,正准备像往常一样撒娇,却一眼看到了宋和平眼下的乌青,立刻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伸出小手指着惊呼:“爸爸!你的眼睛周围好黑啊,像大熊猫一样。”小姑娘词汇量有限,只觉得那颜色很醒目。
宋和平被小女儿这么一嚷嚷,回过神来,停下扫地的动作,有些无奈地蹲下身,摸了摸秀歌的脑袋,露出一个笑容:“没事,爸爸昨晚没睡好。”
这时,正在晾衣服的秀琴也注意到了,走过来关切地问:“爸,你脸色是不太好,是不是累着了?”
秀棋也从屋里探出头来看。
被女儿们围着关心,宋和平心里一暖,但那沉重的心事却无法言说,只好含糊地应道:“嗯,是有点没睡踏实,不碍事。”
等到上午估摸着老宅应该吃完了早饭,宋和平提着鸡蛋、红糖和糕点走进老宅东屋,宋建业和王翠花坐在堂屋里,脸色不太好看。
宋国文已经返校,屋里,宋建林半靠在炕上,脸色依旧苍白,而李招娣则坐在一旁的小凳上,正小心翼翼地给躺在另一边、同样面色不佳的宋国武掖被角。
见到宋和平提着东西进来,李招娣连忙站起身,扯出个笑容,客气地招呼:“大哥来了,快坐。”
她心里记着那两百块钱的欠条,态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显得谦逊,同时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
宋和平把东西放在炕边的矮柜上,目光扫过炕上这一对都需要人照顾的父子,心里也是沉甸甸的。
他没多寒暄,直接看向宋建林,开门见山就问:“老三,我实在想不通。之前家俊把你害成这样,你之前的样子,是恨不得生吞了老二一家。怎么他在你耳朵边嘀咕了一句,你就像变了个人?他到底许了你什么天大的好处,能让你把这深仇都先按下了?”
他问得直接,眼神紧紧盯着宋建林。
宋建林对眼前这个在他家遭难时伸出过援手的大哥,此刻心里是存着感激和信任的。
听到宋和平追问,他也没什么隐瞒的心思,他低着头,声音压得也低,几乎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
“大哥,不瞒你说……”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老二昨天……他说,国武后续的治疗、调养,不管花多少钱,他都出。不止这个,等国武长大了,找工作、娶媳妇、盖新房,所有这些花费,他都包了。”
宋和平听得眉头一挑,宋建业哪来的底气?
宋建林抬起头,脸上满是复杂的神情,他凑近了些,声音低得如同耳语:“我本来也不信,以为他疯话连篇,可他在我耳边说……”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句至关重要的话,“他说,他认识了一个了不得的大人物,能量大得很,以后不光国武,就连国文的前程,招娣的身体,甚至我……我们家往后,他都管了。”
他说完,像是被这巨大的承诺压得喘不过气,又重重地靠回去,眼神空洞地望着屋顶的椽子,喃喃道:“大哥,我知道这可能到头来一场空……可他这次回来确实很不一样……万一呢?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呢?国武已经这样了,国文还小,我和招娣身子骨又这样,我赌不起啊!我总不能把孩子们最后一点指望都给掐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