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建军在粮站得了信儿,立马就请了假赶回来,看到徐露那样子,当时眼睛就红了,一句话没说,扭头就从院里抄起一根抵门杠,直接冲到了宋茂合家。”
宋和平描述着当时的场景,语气也带上了几分心惊:“宋建军那是真下了狠手,抡起杠子就往宋茂合身上招呼,王婶哭天抢地地拦都拦不住,宋茂合被打得抱头鼠窜,嗷嗷直叫,胳膊都被打断了,还吐了好几口血。最后还是大队长和几个壮劳力闻讯赶来,才硬是把宋建军给拉住了。”
“这事儿闹得太大,影响太坏。王婶家理亏,又怕宋建军和他爹大队长事后算账,更怕徐露娘家那边知道消息不依不饶。他们家几乎是连夜托媒人,不知从哪个更偏远的山村里,紧赶慢赶地说定了这个姑娘,彩礼怕是没少花,几乎是押着宋茂合,三天就把婚事给办了,就是想赶紧把这事儿捂住,也绝了宋茂合再惦记徐露的心思。”
听完宋和平的叙述,张英英沉默了片刻。
“于情于理,我明天都该去探望一下徐露。”张英英开口道,声音平和,“这次能去沪市,多亏了她在大队长面前帮腔,这份人情得记着。”
更重要的是,铲除了罗富桂这个心腹大患,她感觉肩上的千斤重担骤然卸下,连带着看待周遭人事的目光都宽容了些许。
对于徐露帮助过她的姑娘,她愿意释放更多的善意。
心里盘算着,探望病人,又是大队长家的儿媳妇,礼物既要实用,又不能太过扎眼。
她仔细挑选起来:两包上等红糖,补血养气,适合孕妇,一斤大白兔奶糖。
一布袋饱满的红枣,同样是温补之物,再加两罐麦乳精,补充营养最合适不过,还有一布袋子榛蘑,当初从虎林村换的。
还有几绞颜色粉嫩、质地柔软的纯羊毛线,让徐露在养伤期间可以织点小物件打发时间,也能给孩子准备些衣物。
符合她“从沪市带回”的身份,也不会引人怀疑。
接着,她又为大队长家准备了一份谢礼。
考虑到宋国涛的喜好和身份,她选了一条大前门香烟和一瓶白酒,感谢他当初的准假和一直以来的照应。
次日清晨,吃过简单的早饭,宋和平便拿着红纸出门去找人写春联了。
张英英收拾妥当,提着准备好的两个布包,朝着大队长宋国涛家走去。
冬日农闲,大队长家院门敞着,里面传来些家常的响动。
张英英走进院子,正好看见宋国涛披着棉袄从堂屋出来,见到她,脸上露出一丝讶异。
“英英回来了?有事?”宋国涛问道。
“大队长,”张英英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我昨天刚回来,听说徐露同志不小心伤了腿,心里惦记着,过来看看她。”
“哦,是这样,你有心了。”宋国涛点了点头,脸色缓和了些,转头朝屋里喊了一嗓子,“老婆子,英英来看建军媳妇了,你带她过去吧。”
大队长媳妇应声从厨房出来,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脸上也带着些客气的笑容。
张英英趁着她过来的工夫,将手里那个装着烟酒的布包递了过去:“婶子,这次去沪市,也没带什么好东西,这点小意思,给您和大队长,感谢您家一直以来的照应。”
大队长媳妇接过布包,入手一沉,隔着布料略一摸索,心里便有了数,脸上的笑容顿时真切热络了不少:“哎呦,英英你也太客气了!快,屋里坐,小露在东边那屋歇着呢。”
她一边引着张英英往东厢房走,一边解释道,“自从俩小子分了家,我们老两口就自己住这老屋,清静。这不是建军媳妇伤了嘛,一个人在新房子那边不方便,就接过来住几天,也好有个照应。”
张英英跟着她穿过打扫干净的院子,心下明了。
看来大队长家这分家是分得明白,平日里各过各的,若非徐露这次意外,恐怕也不会轻易让儿媳住回老宅。
这也从侧面说明,宋家对徐露和她肚子里孩子的重视。
走到东厢房门口,大队长媳妇掀开门上厚实的棉帘子,朝里面说了声:“建军家的,英英来看你了。” 说完,便示意张英英进去,自己则拿着那份礼,笑眯眯地转身回了堂屋。
张英英提着给徐露准备的另一个包袱,弯腰进了东厢房。
屋内烧着炕,比外面暖和许多,窗户纸透进明亮的冬日阳光。
徐露正半靠在炕头的被垛上,一条腿盖着厚厚的被子,见到张英英进来,苍白的脸上露出笑意。
张英英见她情绪不高,将她母亲的近况说了给她听,徐露听了果然高兴起来,兴致勃勃的拉着张英英细致的问,张英英又将她带来的礼物给徐露,其他的兴致缺缺,但那颜色粉嫩的毛线吸引住了徐露的眼光。
徐露的手指陷在那堆粉嫩柔软的毛线里:“这一定是百货大楼新到的货色吧?”她捻起一绞樱粉色的,指尖都在发颤,“前年我同学结婚时想买这种颜色,跑遍沪市都没寻着。”
她突然挣扎着要下床:“英英姐你等着,我存着布票和工业券呢,这毛线肯定不便宜。”
“是托了熟人从纺织厂内部买的。”张英英面不改色地撒谎,手指掠过那绞婴儿蓝的毛线,“你看,染得不太匀,百货公司怎会卖这种次品?”
徐露忙把毛线凑到窗前细看。
阳光透过窗纸,照得绒毛泛起一层柔光,她望着那云朵般的质感:“胡说,这比我和建军结婚时爹娘给我们买的开司米还软和。”
徐露是个有眼光的,说着小心翼翼的抽屉里抽出三张工业券和十元钱硬往张英英手里塞:“你要不收,这些东西我断不能要。”
张英英看着那沓皱巴巴的票证,工业券边缘都磨毛了,想必是徐露攒了许久的家当。
“这样,”她抽出一张工业券,把其余推回去,“就当我给孩子的见面礼。”
张英英从徐露家回来时,日头才刚爬上东边屋檐。
院子里,宋秀琴正收拾早饭碗筷。
“妈妈,徐露阿姨能下床了吗?”秀琴甩着湿漉漉的手问,围裙上沾着玉米糊。
“还得养些日子。”张英英把带回的空篮子挂好,看见秀棋正举着木梳给秀书扎小辫,秀画拉着秀歌在门槛晒太阳,秀诗和秀词蹲在地上玩石子。
“今儿晌午包饺子吃。”张英英话音未落,孩子们眼睛都亮了。
秀歌摇摇晃晃扑过来抱住她的腿,软软地喊:“饺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