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窟里的战斗在“灰枭”部队介入后迅速升级又迅速结束。
林默第一次见识到真正专业的军事力量是什么样子。这十二个身穿灰绿色迷彩的士兵动作精准、配合默契，他们不用大声呼喊，只用几个手势就能完成复杂的战术调动。每个人的装备都透着旧时代的影子，却又明显经过改装——防寒服内置温度调节系统，武器有定制化的模块，护目镜上跳动着数据流。
他们分成两组：六人组成防御阵线，用精准的火力压制从通道涌出的周云部队；另外六人则快速搭建撤离系统，在冰壁上固定速降绳索和简易升降装置。
“老人、孩子、伤员优先！”一个指挥官模样的士兵大喊，他的声音通过面罩的扩音器传出，带着金属质感，“每组四人，抓住绳索，我们会控制下降速度！”
岩山组织社区成员开始撤离。孩子们被抱上索具，老人互相搀扶，伤员被固定在担架上滑降。进展比想象中顺利——灰枭的士兵显然是专业的撤离专家，他们计算好了每个人的重量和下降时间，几乎没有停顿。
林默没急着走。他站在防御线后方，观察着战场。周云的部队被压制在通道口，但人数优势明显，而且他们也有变异者——林默看见一个士兵的双手变成了某种晶体结构，射出的冰锥击穿了一名灰枭士兵的肩甲。
“他们的指挥官铁面还没出现。”苏婉凑到林默身边，低声说，“铁面喜欢在最后一刻现身，收割战果。”
话音刚落，冰窟的另一个入口——那个他们本来要逃往的出口——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一个高大的人影走了进来。
他几乎有两米高，穿着特制的重型防寒装甲，没有戴头盔，露出一张毫无表情的脸。那张脸确实配得上“铁面”这个代号——右半边是烧伤后的狰狞疤痕，左半边却异常光滑，像戴了半张面具。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一只正常，另一只是机械义眼，闪烁着红色的光点。
“停火。”铁面的声音不高，但传遍了整个冰窟。
双方的交火居然真的停止了。周云的部队后退几步，但仍然保持着射击姿势。灰枭的士兵也停止了射击，但武器仍然瞄准。
铁面的机械义眼扫视全场，最后定格在林默身上。
“林默医生。”他说，语气里没有敌意，也没有善意，只有纯粹的评估，“周云博士很欣赏你。他说你是少数几个能理解‘普罗米修斯’真正价值的人之一。”
“我没兴趣理解他的‘价值’。”林默说。
“真可惜。”铁面摇头，“博士本来想给你一个机会：加入我们，共同创造新人类的世界。但你选择了和这些……残次品混在一起。”
他的目光扫过新芽社区的成员，扫过那些有明显变异特征的人，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轻蔑。
影爪突然从阿木身后走出来。年轻变异者的出现让铁面的表情第一次有了变化——不是惊讶，而是一种……失望。
“影爪，你让我很失望。”铁面说，“博士给了你力量，给了你目标，你却背叛了他。”
“他给了我命令，没给我选择。”影爪的声音有些颤抖，但依然坚定，“而这个人——”他指向阿木，“给了我选择。”
铁面的机械义眼红光闪烁，似乎在分析什么。然后他笑了，那笑容只牵动了左半边脸，右半边的疤痕纹丝不动，形成诡异的对比。
“选择？幼稚的想法。在这个世界上，力量就是选择。谁有力量，谁就替别人做选择。”他向前一步，地面微微震动，“就像现在，我有力量，所以我能选择是让你们死在这里，还是抓回去做实验。”
灰枭的指挥官突然开口：“铁面，你确定要和我们开战？我们的雇主不希望事态升级。”
“你们的雇主？”铁面转向他，“‘北极星’集团？那个在废墟里捡垃圾的军火贩子？你们以为有几件旧时代装备就能和我对抗？”
“我们不需要对抗你。”灰枭指挥官平静地说，“我们只需要完成合同：把这些人安全送到撤离点。如果你执意阻拦，我们的雇主不介意增加一些……额外的合同内容。比如，摧毁你在南美洲的秘密补给线。”
铁面的脸色终于变了。那只正常的眼睛里闪过杀意，但机械义眼的红光在快速闪烁，显然在计算利弊。
林默听着这段对话，心里快速分析：“北极星”集团——这个名字他有印象。旧时代最大的军火制造商之一，病毒爆发后据说转型成了末日幸存者组织，但具体做什么无人知晓。现在看来，他们不仅存活了下来，还成了有一定影响力的势力。
而且他们愿意帮助新芽社区，显然不是因为善心。白尘长老说得对，末日的帮助都有代价。
“你们可以走一半。”铁面最终说，“林默、苏婉，还有那个精神感应者夜瞳，必须留下。其他人，我可以放行。”
“不可能。”灰枭指挥官摇头，“合同是全数安全撤离，少一个都不行。”
“那就打。”铁面的手按在了腰间的武器上。
空气凝固了。
就在这时，冰窟顶部传来新的声音——不是爆炸，而是某种机械的轰鸣。冰层开始震动，冰屑如雪崩般落下。
“是钻探机！”周云部队中有人大喊，“他们在上面！”
铁面抬头，机械义眼红光狂闪：“你们不止这些人。”
“当然不止。”灰枭指挥官说，“我们在冰层上方部署了重型装备。如果十五分钟内没有收到安全信号，就会钻透冰层，进行无差别火力覆盖。到时候，这个冰窟会成为所有人的坟墓。”
这是赌博。林默心想。铁面可能不在乎部下的生死，但他在乎自己的任务——活捉林默和苏婉。如果所有人死在冰窟里，他的任务就失败了。
铁面的脸在抽搐，烧伤的疤痕扭曲成更可怕的表情。他在权衡，在计算。
十秒钟，像十个小时一样漫长。
然后他说：“走。但记住，这只是开始。周云博士要的东西，一定会得到。你们逃到天涯海角也没用。”
他转身，带着部队从来的入口撤出，没有回头。
灰枭的士兵们没有放松警惕，直到夜瞳确认敌人真的离开。
“他们撤退了，但留下了监视设备。”夜瞳说，指着几个不起眼的冰缝，“微型摄像头和追踪器。我们需要清理。”
灰枭指挥官点头，几个士兵立刻开始作业。他们用一种手持设备扫描冰壁，发出特定频率的脉冲，那些隐藏的监视设备纷纷冒烟失效。
撤离继续。现在速度更快了，因为没有了火力压制。二十分钟后，冰窟里只剩下林默、苏婉、灰枭部队，以及阿木和影爪。
“你们怎么不走？”林默问阿木。
“影爪说，铁面可能在外面埋伏。”阿木简短地说，“我们一起走，互相照应。”
林默看向影爪。年轻变异者点点头：“铁面不会轻易放弃。他可能在撤离点设伏，或者跟踪你们，等我们和灰枭分开再动手。”
这个考虑很有道理。
“那就一起。”林默说。
他们最后一批离开冰窟。升降装置将他们送到冰原表面——不是预想的平坦冰原，而是一个巨大的、半球形的金属舱室内。舱室直径至少有三十米，顶部有强光灯，四周是各种监控设备和武器站。
“移动式冰下作业平台。”灰枭指挥官介绍，“旧时代的南极科考装备，我们改装了一下。它可以钻透三百米冰层，也能作为临时指挥所。”
平台正在移动，林默能感觉到轻微的震动。透过观察窗，他看见冰层在平台前方被钻头粉碎，后方则有机械臂喷射某种速凝材料加固通道。
“我们要去哪里？”苏婉问。
“撤离点调整了。”指挥官说，“铁面知道原定坐标，所以雇主安排了备用方案。我们在去二号撤离点，距离这里一百二十公里。”
“雇主到底是谁？‘北极星’集团想要什么？”林默直接问。
指挥官看了他一眼，然后摘下了头盔。
是个女人。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短发，面容刚毅，左眼下方有一道疤痕。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一只蓝色，一只绿色，异色瞳。
“我是凯拉，‘灰枭’部队的指挥官。”她说，“至于雇主……准确说，不是北极星集团，而是北极星集团的一个‘股东’。”
她从腰间取出一台平板电脑，打开，递给林默。
屏幕上是一个视频通话界面。几秒钟后，连接建立，一张脸出现在屏幕上。
林默呼吸一滞。
他认识这张脸。在旧时代的新闻里，在财经杂志封面上，在病毒爆发前的各种科技峰会上。
“汉森博士。”林默低声说。
威廉·汉森。旧时代最着名的生物科技巨头，“普罗米修斯计划”的早期投资人之一，也是最早退出该计划的重量级人物。病毒爆发后，他销声匿迹，外界普遍认为他已经死了。
但现在看来，他不仅活着，还活得很好。
“林默医生，很高兴见到你。”汉森的声音通过扬声器传出，温和、清晰，带着旧时代精英阶层那种特有的从容，“虽然是通过这种方式。”
“你为什么要帮我们？”林默问。
“几个原因。”汉森说，“第一，周云曾经是我的学生，后来背叛了我，窃取了我的部分研究。让他成功，对我来说是种侮辱。”
“第二，我对‘普罗米修斯’有自己的理解。周云追求的‘绝对控制’是死路一条，而你和你团队探索的‘可控共生’……更有趣。”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汉森顿了顿，“我需要你帮我打开保存库。”
果然。所有的帮助都有代价。
“你知道保存库的事？”苏婉问。
“我知道的比你们想象的要多。”汉森说，“2057年那支科考队，是我资助的。保存库的初步发现报告，我是第一批读者。只是后来……政治介入，军方接手，事情变得复杂。”
他叹了口气：“周云当时是我的助手，他看到了报告，产生了疯狂的想法。我试图阻止他，但病毒爆发让一切失控。等我重新组织力量时，他已经建立了自己的势力。”
林默消化着这些信息：“所以你现在是想……完成当年的研究？”
“不完全是。”汉森摇头，“我想纠正错误。周云认为病毒是武器，是工具，是用来创造‘完美种族’的钥匙。但我和你们的苏婉博士看法一致：病毒是催化剂，是加速进化的契机。关键不是控制进化，而是引导进化。”
他向前倾身，屏幕上的脸变得更大，更严肃：“林默，保存库里有完整的数据，有七十四万年前那个文明所有的经验教训。如果我们能得到那些数据，也许能找到真正平衡的道路——既不让病毒失控毁灭文明，也不让周云那样的疯子用‘净化’的名义屠杀所有不受控制的变异者。”
“条件呢？”林默直截了当。
“很简单。”汉森说，“你们继续做你们在做的事——探索可控共生，建立新社区，寻找平衡点。我提供资源、保护、技术支持。作为回报，当你们准备好打开保存库时，我要在场，我要完整的数据备份。”
“你想成为第二个周云？”
“我想成为防止第二个周云出现的人。”汉森的语气变得严厉，“你以为周云是唯一的威胁吗？这个世界上，想要得到‘普罗米修斯’力量的疯子还有很多。他们隐藏在废墟里，在幸存者营地，甚至在某些残存的政府机构里。没有我的保护，你和你的团队活不过一个月。”
这话可能是恐吓，但林默知道也有道理。从他们离开北方开始，就不断被各种势力追踪、袭击。新芽社区能在南极隐藏这么久，已经是奇迹。
“我们需要考虑。”林默说。
“当然。”汉森点头，“你们有二十四小时。凯拉会带你们到安全屋，那里有食物、医疗设备、通讯器材。二十四小时后，给我答复。”
屏幕暗了下去。
凯拉收回平板电脑：“跟我来，安全屋在平台下层。”
她带着他们穿过舱室，来到一个相对安静的区域。这里被改造成了临时居住区，有简易床铺、桌椅，甚至有一个小型的医疗站。
柳叶已经在那里了——她带着重伤员先下来了。看见林默他们，她明显松了口气。
“伤员情况稳定，但需要进一步治疗。”柳叶报告，“有几个冻伤严重的，可能需要截肢。”
“到了安全屋再处理。”林默说，“其他人呢？”
“岩山带着大部队在另一个舱室。孩子们受了惊吓，但没人受伤。夜瞳在照顾小七，那孩子还没醒。”
林默立刻去找小七。少年被安置在医疗站最里面的床位，身上连着监控设备。夜瞳坐在床边，闭着眼睛，但林默能感觉到他在用精神能力监测小七的状态。
“怎么样？”
夜瞳睁开眼睛：“生命体征稳定，但精神能量几乎耗尽。白尘长老留给他的能力……太过强大，他还没学会控制。这次超负荷使用，可能留下了永久损伤。”
林默的心一沉：“什么损伤？”
“还不清楚。可能需要等他醒来才知道。”夜瞳说，“但至少他还活着。这已经……很好了。”
是啊。活着。在这个时代，活着就是最大的胜利。
林默在小七床边坐下，看着少年苍白的脸。他想起了白尘长老，想起了马可，想起了那些为了掩护他们而牺牲的人。每一个生命，都换来了其他人继续前进的可能。
代价太大了。
但他也知道，这就是末日的残酷逻辑：你不断付出代价，只为了能继续付下一个代价。
“你在想什么？”苏婉走过来，坐在他身边。
“我在想，我们到底在为什么而战。”林默说，“为了活下去？但活下去之后呢？只是为了继续活下去？”
“为了活下去，并让人性活下去。”苏婉握住他的手，“记得你老师说的话吗？在末日里，保持人性不是本能，而是选择。我们每一次选择帮助别人，选择不变成怪物，都是在为人性而战。”
“那汉森呢？和他合作，是为人性而战吗？”
“我不知道。”苏婉诚实地说，“但我知道，如果我们现在拒绝他，新芽社区的三百多人可能活不过一周。铁面不会放弃，周云会派更多的人来。而我们……已经筋疲力尽了。”
林默看着医疗站里的人们：柳叶在为一个老人包扎冻伤的手指，岩山在检查武器库存，晓光用微弱的光能力温暖着一个发抖的孩子，青藤在照顾他的弟弟小树……
这些人在几天前还是陌生人，现在却成了彼此的生命线。
他做出了决定。
“我去找凯拉。告诉汉森，我们接受他的条件，但有附加条款。”
“什么条款？”
“第一，新芽社区保持独立，他不是我们的领袖，只是合作伙伴。第二，所有合作项目必须透明，我们有知情权和否决权。第三……”林默深吸一口气，“如果他背叛我们，我们会不惜一切代价反击。”
苏婉点头：“他会答应吗？”
“他必须答应。”林默说，“因为他需要我们，就像我们需要他。”
他起身，正要去找凯拉，医疗站的门突然被推开。
秦风冲了进来，浑身是血，但大部分不是他的。瞬跟在他身后，状态稍好，但也是一身狼狈。
“你们……”林默愣住了。
“铁面在外面埋伏了。”秦风喘着气说，“我们差点被抓住，但阿木和……和那个变异者，影爪，他们引开了追兵。”
“阿木呢？”林默的心脏狂跳。
“他……”秦风的声音低沉下去，“他和影爪一起，把追兵引向了反方向。最后传来的消息是……他们被困在了一处冰隙，铁面亲自带队去追了。”
林默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凉了。
“我们得去救他们——”
“来不及了。”凯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手里拿着一个战术平板，“我们刚刚截获了铁面的通讯：目标已捕获，正在返回基地。”
屏幕上显示着一幅热成像图：两个被束缚的人影被押上一辆雪地车，周围是十几个武装人员。
阿木和影爪，都被抓了。
凯拉看着林默：“汉森先生发来新消息：他可以帮忙营救，但需要你们现在就签署合作协议。”
时机掐得太准了。像是算好了这一切。
林默看着平板上的画面，看着那两个被捕获的身影，然后看向医疗站里所有等待他决定的人。
没有选择的选择，也许就是末日最残酷的真相。
“笔。”林默说。
凯拉递上电子签字板。
林默签下了名字。
代价，又增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