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烈的冲突过后,隔离室内外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沉寂。“容器”在强效镇静剂的作用下陷入深度昏迷,生命体征虽已稳定,但脑波活动依旧显示出远超平常的紊乱背景噪音,仿佛一场精神层面的地震后,余波未平。
苏婉拒绝了换班休息的建议,坚持守在监控台前,仔细分析着记录下来的所有数据,尤其是“容器”在失控时吐露的那些破碎词语。
“麦田…火烧…不要看…”她反复咀嚼着这几个词,“麦田可能代表他过去的、美好的记忆,是他被唤醒的人性所依恋的。‘火烧’和‘不要看’…则很可能指向‘焚书人’的仪式,或者…那‘神之遗迹’施加控制时的恐怖景象。他在抗拒那段记忆,或者说,那段记忆本身就是他被打上精神烙印的关键。”
前精神病学教授赞同这个分析:“他的意识苏醒,不仅带来了美好的记忆碎片,也必然伴随着导致他被控制的创伤性记忆的复苏。这两者在他的精神世界内激烈冲突,才导致了刚才的失控。我们之前的刺激,可能无意中同时撬动了这两部分。”
这是一个重要的发现。唤醒过程并非简单地注入美好,而是会不可避免地搅动沉积在意识底层的全部泥沙——既有珍珠,也有荆棘。
“我们需要调整策略。”苏婉揉了揉眉心,掩饰不住疲惫,“不能只提供单向的积极刺激。当他的意识开始活跃,尤其是表现出痛苦和抗拒时,我们需要有引导他面对、而非仅仅压制的手段。我们需要…成为他精神混乱中的‘锚点’。”
这意味着“微光”计划进入了更复杂、更困难的第二阶段。他们不仅要持续输送“暖流”,还要准备在“冰层”开裂、寒潮反扑时,提供稳固的支持。
阿雅在确认外部暂无立即威胁后,也留在了监控室。她没有打扰苏婉的工作,只是沉默地靠在墙边,擦拭着她的匕首,目光偶尔扫过屏幕上“容器”昏迷中依然带着一丝痛苦表情的脸。对她而言,这种无形的心灵挣扎,其凶险程度不亚于任何一场刀光剑影的战斗。她无法直接参与,但这种无声的守护,是她表达支持的方式。
小七被玛莎带去休息前,又偷偷跑回来一次,她隔着观察窗,忧心忡忡地看了“容器”很久,然后对苏婉说:“苏婉阿姨,他里面的‘暖光’好像…很累的样子。但是…它好像也…更清楚了一点点。”
更清楚了。这意味着,经过这次激烈的冲突,那被唤醒的人性部分,虽然受损、疲惫,但其“存在感”反而比之前模糊的“微光”更加明确了。它经历了考验,并未消失。
这个消息让苏婉精神一振。挫折并非毫无价值,它同样是一种淬炼。
第二天,“容器”苏醒了。他没有立刻回到之前那种彻底的空洞状态,但也没有再次出现激烈的挣扎。他显得异常疲惫和…迷茫。眼神不再是完全的空洞,而是夹杂着一种仿佛大梦初醒、不知身在何处的困惑。对于持续播放的安抚频率和自然影像,他不再有之前那种细微的“期待”反应,但监测数据显示,他的生理指标在这种环境下,依旧会趋向于更平稳的状态。
他像是一个在狂风巨浪中幸存下来的溺水者,被冲上了陌生的海岸,精疲力尽,意识混沌,但至少,暂时脱离了那足以溺毙他的黑暗深海。
苏婉知道,他们暂时度过了最危险的爆发期,进入了一个相对脆弱但可能更具建设性的平台期。“容器”精神世界的“壳”上,已经出现了一道清晰的裂痕。接下来的工作,将是在这道裂痕旁小心翼翼地支撑,防止其扩大导致崩溃,同时耐心等待,看那裂痕之后被遮蔽的光,能否自己透出来,照亮更多的黑暗。
希望前哨在无声的精神战场上,再次守住了一道艰难的防线,并对敌人的内在结构,有了更深刻的理解。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但每一步,也都向着那被重重迷雾笼罩的真相,更近了一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