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傍晚,小林刚把最后一份房屋修缮清单叠好,老周就扛着块木牌闯进了临时办公的土屋。
木牌是新劈的杨木,正面用炭笔写着“分屋登记处”五个字,边缘还沾着没擦净的木屑。
“得赶在明早幸存者进城前把摊子支起来。”
老周把木牌往桌角一靠,伸手抹了把额角的汗,指腹蹭上了点炭灰,“我让俩士兵把城中心那片空场地扫了,木桌也搬过去三张——就是图纸,还得你再核对一遍。”
小林拿起桌上那张泛黄的图纸,指尖抚过用不同颜色炭笔标注的记号:红色圈的是带小院的屋,留给有老人或孩子的家庭;蓝色勾的是临近伙房的屋,方便腿脚不便的人;黑色划横线的是修缮最彻底的,预备给那些带着伤员的队伍。
这图纸他改了四遍,从最初只标房屋位置,到后来添上“院中有井”“窗边有缠树藤”的备注,每一笔都对着之前登记的幸存者名册。
“没问题。”小林把图纸卷成筒,塞进腰间的布兜,“青羽和阿溪那边呢?说好让他们帮忙引路。”
“刚去过青羽住的那棵老槐树下,他说今晚就守在城门口,明早直接带队伍往登记处走。”
老周咧嘴笑了笑,“阿溪也应了,说要提前把每间屋的水缸都挑满水——她那控水的异能,挑水比咱们扛桶快多了。”
两人正说着,门外传来轻叩声。
推开门,是个穿灰布衫的少年,手里捧着个竹篮,篮里码着二十多块小木牌,每块上面都刻着门牌号,还系着根红绳。
是之前跟着修缮房屋的少年阿柱。
“林哥,周叔,门牌号刻好了。”阿柱把竹篮往桌上一放,指尖还沾着点木刺,“我按图纸上的号刻的,红绳是我娘连夜搓的,说挂在门上喜庆。”
小林拿起一块刻着“东三院”的木牌,触感光滑,显然是反复磨过的。
他抬头看向阿柱,见少年眼里亮着期待的光,忽然想起三天前阿柱找他的模样——当时少年攥着衣角,小声问能不能给爹娘留间带小院的屋,说娘腿不好,想种点药草。
现在图纸上东三院那间红圈的屋,正是留给他家的。
“刻得好。”小林把木牌放回篮里,拍了拍阿柱的肩,“明早跟着我们一起,给大家发门牌。”
阿柱使劲点头,攥着衣角的手松开了,转身跑出门时,脚步都比来时轻快。
当晚几人忙到后半夜,把登记册、图纸、门牌号都归置妥当。
小林躺在土屋的木板床上,听着窗外风吹过老槐树的沙沙声,心里还在过分屋的流程——生怕漏了哪家的需求,误了大家的期待。
迷迷糊糊刚要睡着,就听见屋顶传来轻响,抬头见青羽从房梁飘下来,风旋托着他的衣角,像片没落地的叶子。
“别琢磨了,图纸都快被你盯出洞了。”
青羽的声音很轻,带着点风的凉意,“我刚去城门口转了圈,外头的幸存者已经搭起帐篷了,有个抱孩子的妇人,正对着城门的方向缝小衣裳呢。”
小林坐起身,想起白天登记名册上的记录:张婶,三十岁,带两个孩子,小的才一岁,丈夫去年在灾变里没了。
他心里一紧,又拿起图纸看了眼东头那间带小院的屋——离伙房近,院里还有块能晒衣裳的空地,该是最合适的。
“明早我先给张婶登记。”小林把图纸折好,“得让她早点住进屋里,孩子别冻着。”
青羽飘到窗边,往外望了眼,风把远处帐篷里的低语送过来,隐约能听见“明天就能进城”的盼咐。
他回头看向小林,眼里难得有了清晰的笑意:“你都安排好了,睡吧。”
说完,风旋一卷,又飘回了房梁,只留下一缕轻风吹动桌上的登记册。
第二天天刚亮,小林就带着老周、阿柱到了空场地。
三张木桌拼在一起,图纸铺在最中间,门牌号竹篮放在旁边,红绳在晨光里晃着。
刚摆好摊子,就听见城门方向传来青羽的喊声:“队伍来了!”
顺着声音望去,只见青羽用风旋托着那面“安和”旗走在最前头,旗角飘得展,后面跟着长长的幸存者队伍——有扛着破旧行囊的年轻人,有拄着拐杖的老人,还有抱着孩子的妇人。
队伍走得不算快,每个人的脚步都带着点试探,直到踏上城门内的石板,才渐渐放轻,眼里的紧张慢慢变成了光亮。
第一个走到登记处的,果然是张婶。她怀里抱着小的,大的孩子拽着她的衣角,怯生生地躲在她身后。
张婶的头发有点乱,脸上沾着尘土,却把怀里的孩子裹得严严实实。
“我、我叫张桂兰,登记册上有我的名。”张婶的声音有点抖,手伸进怀里摸了摸,掏出张皱巴巴的登记条。
小林接过登记条,指腹抚平上面的折痕,抬头时尽量让语气放柔:“张婶,我记得你。给你留了东头那间带小院的屋,离伙房近,烧饭方便,院里还能晒衣裳。”
说着,他从图纸上找出东三院的位置,指给张婶看,“就是这儿,屋角有棵石榴树,春天能开花。”
张婶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眼里瞬间涌了泪,却强忍着没掉下来。
她低头摸了摸怀里孩子的脸,又拽了拽身后大孩子的手:“快,谢谢林哥!咱们有家了!”
大孩子从她身后探出头,小声说了句“谢谢林哥”,又赶紧缩了回去。
阿柱递过刻着“东三院”的木牌,红绳缠在张婶手腕上,像系了个暖乎乎的念想。
张婶攥着木牌,脚步还是有点飘,走出去几步又回头望了眼登记处,见小林冲她点头,才抱着孩子往东边走,背影里的瑟缩渐渐变成了挺直。
紧接着过来的是李伯。老人拄着根断了半截的拐杖,走得慢,每一步都得先把拐杖扎稳。
阿溪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见状赶紧上前扶了一把,指尖的水珠在拐杖断口处凝了层薄冰,暂时把断口粘住了。
“李伯,您慢点。”小林把图纸往老人面前挪了挪,“给您留了西边那间屋,窗外就是缠树藤,风一吹能响,不闷得慌。屋门还特意拓宽了些,您拄拐杖进出方便。”
李伯眯着眼睛,凑近图纸看了好一会儿,忽然笑了——他牙不多了,笑起来有点漏风,却格外真切。
“好、好啊!”老人的手抚过图纸上西二院的记号,“我年轻的时候,家门口就有棵缠树藤,没想到老了还能住上这样的屋。”
阿柱递过门牌号,老周在旁补充:“屋角我放了把竹椅,您没事能坐那儿晒晒太阳。”
李伯接过木牌,颤巍巍地给几人作了个揖,阿溪扶着他,慢慢往西边走,阳光洒在两人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
队伍渐渐往前挪,登记处的炭笔写个不停。
有带着伤员的年轻人,小林给他们指了临近药铺的屋;有会做木工的匠人,留了间带工具房的;还有几个结伴来的少年,安排在了挨在一起的屋,方便互相照应。
每登记完一户,阿柱就递过对应的门牌号,红绳一根接一根系在不同人的手腕上,像串起了一串跳动的暖光。
忙到日头偏西,最后一户终于登记完。是个叫陈二的年轻人,背着个破木箱,里面装着他攒的种子。
小林给他留了城北靠近田地的屋,说方便他开春种地,陈二高兴得直搓手,接过门牌号就往城北跑,还回头喊:“谢谢林哥!我明天就去翻地!”
人都散了,小林才敢揉发酸的手腕。低头看时,指腹已经磨出了红印,是反复在图纸上指认位置蹭的。
老周递过来一碗凉茶水,笑着说:“你这手,再写下去就得磨破了。”
小林接过碗,喝了口,抬头望向城里——家家户户的屋门都挂上了红绳系着的门牌号,有妇人在院里扫着地,有孩子在屋前追着蝴蝶跑,还有人搬出了藏在行囊里的锅碗瓢盆,在伙房附近支起了临时的灶。
炊烟慢慢升起来,淡蓝色的烟圈绕着城墙转,把晨光里还显空荡的城,填得满当当的。
阿溪走过来,手里捧着个陶碗,碗里是刚摘的野草莓,红得透亮。
“林哥,吃点果子歇歇。”她把碗递过来,指尖的水珠还沾在碗沿,“我刚去看过张婶,她正给孩子缝衣裳呢,说屋里暖和,孩子不哭闹了。”
青羽也飘了过来,风旋卷着片缠树藤的叶子,落在小林肩头:“李伯在屋前摆了竹椅,正晒太阳呢,还跟我夸你心细。”
阿柱抱着空了的竹篮,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林哥,所有门牌都发完啦!大家都说这红绳好看,要留着当念想!”
小林看着眼前的几人,又望向满城的烟火气,忽然觉得手腕的酸痛都轻了。
他拿起碗里的一颗野草莓放进嘴里,甜意从舌尖漫开,顺着喉咙往下走,一直暖到心里。
原来所谓“家”,不只是一间能遮风挡雨的屋,是门牌号上的红绳,是院里的石榴树,是晒暖的竹椅,更是大家眼里重新亮起来的光——而他要做的,就是把这些光护好,让它们一直亮着,再也不熄灭。
老周拍了拍他的肩,指着远处渐渐沉下去的夕阳:“走,去城楼上看看——今晚的落日,可比往常好看多了。”
小林点点头,跟着几人往城楼走。
手里还攥着那张改了四遍的图纸,纸边已经卷了,却被他揣得平平整整。
风从城墙外吹过来,带着点泥土的香气,远处田地里的麦芽刚冒尖,在夕阳下泛着嫩绿色的光。
城楼上,那面“安和”旗还飘着,红绳系着的门牌号在满城屋前晃着,炊烟、笑声、风铃声混在一起,成了安和城最动听的声音。
小林靠在城楼的木柱上,看着这一切,忽然笑了——分屋的事忙完了,重建的路才刚开头,但只要这样一步一步走,日子总会越来越稳,家园总会越来越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