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子仓库藏在磐石城的西北角,是座半埋在地下的石屋,门口挂着块褪色的木牌,上面刻着“仓廪”二字。
老李蹲在门槛上,手里攥着串铜钥匙,正对着账本上的墨迹发呆——那行“藤蔓种子三袋”的记录旁,不知何时洇开了块墨渍,像朵发霉的云。
“李叔,忙着呢?”
老李猛地抬头,见是陈长老的弟子阿武,赶紧把账本往怀里拢了拢,站起身时膝盖“咔嗒”响了一声:“是阿武啊,今儿怎么有空来仓库?”
他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阿武身后——空无一人,只有风卷着沙粒打在石墙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阿武没进门,只倚在门框上,指尖敲着腰侧的玉佩。
那玉佩是长老院的信物,青白色的玉面上刻着只衔着钥匙的鹰,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早上小林来领过种子?”
“领过,领过。”老李慌忙点头,转身往仓库里走,“我这就给你找记录,账本记得清楚着呢。”
石屋的地面是夯实的黄土,踩上去能陷下半寸,墙角堆着十几个空麻袋,麻袋上的麻绳磨得发亮,是常年装种子磨出来的。
阿武跟着走进来,一股混杂着尘土和谷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仓库分里外两间,外间摆着张掉漆的木桌,桌上堆着账本和秤;里间是货架,从地面一直顶到房梁,每个格子里都码着不同的种子袋,麻袋上用红漆标着种类——“豌豆”“坚果”“粟米”……
字迹歪歪扭扭,是老李的手笔。
“喏,在这儿。”老李翻到账本的第三十七页,用指甲在一行字下划了道印子,“卯时三刻,小林,领豌豆种子两袋、坚果种子一袋,每袋都是二十斤,错不了。”
他顿了顿,忽然压低声音,嘴角往门口撇了撇,“说起来也邪门,他领种子的时候,我瞅着他背篓里鼓鼓囊囊的,像塞了些硬东西,不像是装种子的软布袋。”
阿武的目光落在账本上,指尖点了点“两袋坚果种子”那行字。
墨迹很新,显然是刚写上去不久,旁边还画着个小小的对勾,是老李确认过数量的标记。
他抬头扫过货架,坚果种子的格子里果然空了两格,旁边还堆着几个撕开的麻袋,绳结系得很松,不像是常年管仓库的人会打的结。
“他领种子时,说要种在哪儿了吗?”阿武拿起账本,纸页边缘已经发脆,指尖一碰就簌簌掉渣。
“就说加固东城墙,没细说。”
老李挠了挠头,露出手腕上道浅疤——那是去年异兽潮时被毒蝎尾刺划的,“不过我中午去东城墙送水,瞅着他种的那片坚果,也就半丈宽的地方,撑死用一袋种子就够了,哪用得着两袋?”
他忽然凑近阿武,声音压得更低,“而且他种的坚果,看着比寻常坚果亮些,外壳上还有点绿光,像抹了油似的,我活了五十多年,从没见过这种植物。”
阿武没接话,翻到前几页,对比着其他异能者的领用记录。
二等木系异能者老王上周领过坚果种子,一袋种了整整一面墙,记录上写着“长势中等,三日成荫”;
而小林领了两袋,只种了半丈宽,按老李的说法,还是“半日就堵满了石缝”。
“他领种子的时候,有没有用异能催发?”阿武忽然问。
仓库里的光线很暗,只有屋顶的气窗透进一缕阳光,正好照在他的玉佩上,鹰的眼睛像是活了过来。
“没有啊。”老李想了想,肯定地摇头,“他就是空手来的,连个装异能结晶的袋子都没带。我们异能者用种子,都得靠结晶催,他倒好,抓把种子撒地上就长,跟变戏法似的。”
他忽然一拍大腿,“哦对了!他领完种子走的时候,我听见背篓里响了声,像是金属碰石头的动静,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想……”
阿武合上账本,指尖在封面上轻轻敲击。
金属声?背篓里的硬东西?用不完的种子?带着绿光的藤蔓……
这些碎片在他脑子里拼凑,渐渐形成个模糊的轮廓——小林的植物,恐怕不是靠种子本身长出来的,而是靠某种藏在背篓里的东西,那东西能让少量种子爆发出数倍的长势,甚至可能……根本不需要种子。
“账本我借走看看,晚点还你。”阿武把账本卷起来,夹在胳膊底下。
老李赶紧点头,送他到门口时,又忍不住多嘴:“阿武啊,这小林……不是啥坏人,昨天异兽潮,他在城墙上救了不少人呢。”
阿武没回头,只挥了挥手。风卷着沙粒掠过他的衣角,账本的纸页被吹得“哗哗”响,像是在替谁辩解。
他沿着仓库前的小路往长老院走,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黄土路上,像条拖曳的疑问。
路过东城墙时,他特意绕过去看了看。小林种下的坚果确实如老李所说,外壳泛着淡淡的绿光,坚果紧紧堵着石缝,比旁边土异能者砌的石砖还牢固。
几个守卫正靠在阴影下休息,有说有笑地谈论着昨天的战斗:“小林那豌豆射手真厉害,豌豆跟箭似的,专打异兽眼睛!”
“可不是嘛,他种东西跟撒豆子似的,刚撒下去就冒芽,比陈长老的木系异能还快!”
阿武站在不远处听着,眉头皱得更紧。
陈长老的木系异能,是公认的磐石城最快,催发一株坚果至少需要一刻钟,还得消耗半块异能结晶。
而小林,空手撒种,瞬时成株,这根本不符合异能者的常理。
他加快脚步往长老院走,胳膊底下的账本越来越沉,像是揣了块烧红的石头。
他知道,这账本上的数字和城墙下的现实对不上,而这中间的差额,就是解开小林秘密的钥匙。
那些消失的种子,到底去了哪里?或者说,它们真的存在过吗?
长老院的钟声突然响起,“当——当——”一共七下,是召集长老议事的信号。
阿武抬头看向钟楼,阳光从钟的缝隙里漏出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无数个等待被填补的问号。
他握紧怀里的账本,快步穿过石板路,影子在身后忽长忽短,如同他此刻摇摆不定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