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宇文泓苏醒的迹象,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在北国最高权力中心激起了层层涟漪。尽管昭阳第一时间下令严密封锁消息,但这等天大的喜讯,又如何能完全瞒住宫中那些嗅觉敏锐的人精?很快,一股压抑不住的喜悦与期待,便悄然在忠于皇室的臣子和宫人中弥漫开来。
养心殿内,药香似乎都带上了几分鲜活的气息。龙榻之上,宇文泓虽仍闭目沉睡,但面色一日红润过一日,呼吸悠长平稳,偶尔手指会无意识地颤动,嘴唇微张,似要呓语。太医院倾尽全力,用最温和的方剂滋养着他受损的元气,陈院判几乎寸步不离,时刻关注着皇帝的每一点细微变化。
昭阳每日处理完繁重的政务,必定会来养心殿陪伴父皇。她不再只是单向的低语倾诉,而是会轻声念着奏章,讲述朝中趣事,甚至将裴袁清从边关送来的、滤去了血腥厮杀的战报,用平和的语调读给他听。她总觉得,父皇是能听见的,那微微起伏的胸口,便是对她话语的回应。
这日午后,阳光透过窗棂,洒在龙榻上。昭阳正轻声读着一封裴袁清描述关外风土人情的书信,字里行间虽未言明,却透着对她的思念与报平安之意。读到最后一句“关山万里,月色如练,遥寄此心,惟愿殿下安康”时,她的脸颊微微泛红,声音也不自觉地轻柔了几分。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父皇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然后,那双紧闭了数月之久的眼睛,竟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昭阳的心跳骤然停止!她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生怕惊扰了这神圣的一刻。
宇文泓的视线起初是涣散而迷茫的,适应了光线后,缓缓移动,最终定格在昭阳写满惊喜与泪光的脸上。他的眼神由茫然,逐渐转为困惑,再转为难以置信的激动,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极其微弱、沙哑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
“昭阳……是……朕的……昭阳儿吗?”
这一声呼唤,如同天籁,瞬间击溃了昭阳所有的坚强。积蓄了数月的担忧、恐惧、委屈和此刻巨大的喜悦,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她“噗通”一声跪倒在龙榻前,紧紧握住父皇颤抖的手,泪如雨下,哽咽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父皇!是儿臣!是阳儿!您……您终于醒了!呜呜呜……”
“好……好孩子……不哭……”宇文泓虚弱地抬起另一只手,想要抚摸女儿的头,却因无力而垂下。他的眼中也溢满了泪水,那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更是对女儿的心疼。“朕……睡了……多久?你……你怎么……在此?宫中……为何如此安静?”
他的记忆似乎还停留在昏迷之前,对之后发生的惊天巨变一无所知。
“陛下!陛下您终于醒了!”闻讯赶来的陈院判和几位心腹老臣冲进殿内,看到这一幕,纷纷老泪纵横,跪地哽咽,“苍天有眼!北国有救矣!”
昭阳强忍激动,用丝帕轻轻拭去眼泪,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下来:“父皇,您昏迷了数月。期间……发生了很多事。”她斟酌着词句,尽量用平缓的语气,将瑞王与柳相勾结妖人、下毒谋逆、控制宫廷,到她如何从南靖脱身、前往北疆求得裴袁清相助、发布檄文、率军勤王、血战宫闱、诛除妖后(指“娘娘”)、直至平定内乱的经过,简要却清晰地叙述了一遍。
她的话语平静,但字字句句背后,都是惊心动魄的生死考验和力挽狂澜的艰辛。宇文泓静静地听着,眼神从最初的震惊,到愤怒,再到无尽的痛心与后怕,最后,悉数化为了对眼前女儿深沉的心疼、愧疚与难以言喻的骄傲。
他无法想象,他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娇娇女,是如何独自面对这一切的腥风血雨,是如何扛起这摇摇欲坠的江山社稷的。他的昭阳,真的长大了,长得比他想象的还要坚强、还要出色!
“苦了……朕的昭阳了……”宇文泓的声音哽咽,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是父皇……无能……让你受委屈了……”
“父皇切勿如此说!”昭阳连忙摇头,泪水再次涌出,“只要父皇安好,北国安好,儿臣做什么都值得!”
这时,宇文泓似乎想起了什么,气息微促:“裴……裴爱卿呢?他……” 他记得裴袁清,那个他一手提拔、寄予厚望的年轻将领。
“裴将军此刻正在镇北关,抵御南靖大军。”昭阳连忙禀报,“内乱平定后,南靖陈兵十万于边境,意图不轨。裴将军主动请缨,已率军前往御敌。日前传来战报,首战告捷,军心稳定。”
“南靖……他们也敢!”宇文泓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但随即被虚弱取代,“裴爱卿……忠勇可嘉……有他在,边关无忧。”他看向昭阳的目光充满了欣慰,“昭阳,你……做得很好……比父皇……想象得还要好。这监国……你继续……父皇……需要歇歇……”
巨大的精神冲击和身体的极度虚弱,让他很快又陷入了昏睡,但这次,是安稳的沉睡,眉宇间再无之前的死气。
皇帝苏醒并确认神志清明的消息,被严格控制在极小范围内。昭阳与几位心腹重臣商议后,决定暂不公开,以免朝局震动,给南靖和暗处的敌人可乘之机。对外只宣称陛下病情持续好转,仍需静养。一切政务,仍由昭阳公主以监国名义处理,但重大决策,她都会在父皇清醒时,轻声禀报,获取首肯。宇文泓虽精力不济,但每次都会给予简短却关键的指示,眼神中充满了对女儿的绝对信任。
有了父皇在背后坐镇,昭阳处理起朝政来,更加得心应手,底气十足。她颁布的一系列稳定民心、恢复生产、抚恤伤亡的政令,得到了朝野上下的一致拥戴。北国这台巨大的机器,在经历了剧烈的动荡后,开始逐步走上正轨,焕发出新的生机。
而每当夜深人静,处理完如山奏章后,昭阳总会坐在灯下,给远在边关的裴袁清写信。她会将父皇好转的细节、朝中的趣事、自己的思念,细细写入信中。她知道,这些信件,是支撑他在苦寒边关、刀光剑影中坚持下去的重要力量。
同样,裴袁清从边关送来的每一封书信,也成了昭阳忙碌生活中最温暖的慰藉。信中除了军情汇报,总会有几句看似不经意、却饱含深情的问候和叮嘱。他们会默契地在信中讨论局势,分析敌情,仿佛对方就在身边,并肩作战。
这一日,昭阳收到了裴袁清的最新战报。信中提及,营啸风波已平息,揪出了几名混入军中的邪教细作,已军法处置。南靖军近期攻势减弱,似有退意,但需防其诡计。信的末尾,他写道:“……昨夜巡营,见关山冷月,恰如殿下眼眸清辉。边关风疾,然思及殿下与陛下,便觉此身如铁,此心如火。盼早日荡平寇氛,归见天颜。”
昭阳捧着信笺,反复读着最后几句,脸颊绯红,心如鹿撞。她走到窗前,望着北方,仿佛能穿越千山万水,看到那个在月下巡营的挺拔身影。她低声呢喃:“裴郎,我也等你……等你平安归来。”
她转身回到书案前,铺开信纸,沉吟片刻,落笔写道:“……父皇近日气色大好,已能进些稀粥,偶能清醒片刻,闻边关捷报,甚慰。朝中诸事顺遂,勿念。关外苦寒,望君万万珍重。邪教诡谲,南靖狡诈,切不可轻敌冒进。稳扎稳打,以静制动,方为上策。妾在深宫,日日祈福,盼君早奏凯歌,归期有日。”
一纸素笺,承载着深宫的牵挂与期盼,飞向烽火连天的边关。龙已初醒,凤隐深宫,他们在各自的战场上坚守,为了共同的江山,也为了彼此承诺的未来。而平定内乱后的北国,能否顶住外部的压力,真正的太平盛世,还需他们携手,去开创,去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