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深处的阴冷与血腥气尚未散尽,御书房内的气氛却已凝重如铁。
王勉之涕泪横流、惊恐万状的供述,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剖开了南靖在北国朝堂深处经营多年的恐怖网络。名单上的一个个名字,有些令人震惊,有些则在意料之中,却都像毒瘤般附着在北国的肌体上。
皇帝的脸色铁青,握着供词的手微微发抖,是震怒,也是后怕。李相、兵部尚书等重臣垂首立于下方,人人面色沉重,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压抑。
昭阳静立一旁,心中并无多少轻松。扳倒王勉之,挖出暗桩,只是斩断了南靖伸过来的最直接的一只黑手,暂时缓解了迫在眉睫的宫廷危机。但真正的风暴,从来不在宫墙之内。
果然,就在赵峥领命,按图索骥秘密抓捕名单上的官员时,八百里加急的边关军报,如同丧钟般一道道撞入皇城。
“报——!南靖镇国公亲率二十万大军,陈兵赤岩关外,日夜叫阵!”
“报——!南境三镇遭南靖游骑频繁袭扰,百姓伤亡,粮道受阻!”
“报——!南靖使团携国书已至京城外,要求觐见陛下!”
一道比一道紧急,一道比一道咄咄逼人。南靖的反应快得惊人,显然王勉之计划的失败和网络的暴露,让他们彻底撕下了伪装,选择了最直接的武力威慑。
朝堂之上,再无宁日。
关于是战是和的争论激烈异常。主战派以新晋立功的赵峥及部分武将为首,主张立刻调兵遣将,与南靖决一死战,一雪前耻。主和派则以户部尚书及部分文臣为主,痛陈国库空虚,连年天灾导致粮草不济,兵力与南靖差距悬殊,若强行开战,恐有亡国之危。
皇帝紧锁眉头,听着两派争执,目光却不时落在一旁沉默不语的昭阳身上。这个女儿,近日来的表现已让他无法将其视为寻常深宫女子。
“昭阳,你有何看法?”皇帝忽然开口,打断了臣子的争论。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昭阳身上。
昭阳深吸一口气,出列行礼,声音清晰而冷静:“父皇,诸位大人。南靖此番大军压境,其意并非立刻全面开战。”
“哦?何以见得?”
“其一,若真要全面开战,便不会派使团前来,而是直接扣关攻城。其二,二十万大军虽众,但欲一举吞我北国,尚显不足。其三,其国内亦非铁板一块,长宁公主一系势力受挫,其他派系未必愿见其一家独大,消耗国力。”昭阳分析得条理分明,“儿臣以为,南靖此举,实为‘以战逼和’。”
“以战逼和?他们想逼什么?”皇帝追问。
昭阳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色,她几乎能猜到那国书的内容:“无非是割地、赔款、以及...彰显其胜利,挽回王勉之事件中丢失的颜面。其最终目的,仍是削弱我国,为其日后真正鲸吞做准备。”
朝堂上一片寂静,众人不得不承认,公主的分析一针见血。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通报:“南靖使团正使,南靖礼亲王世子,请求觐见!”
皇帝沉声道:“宣!”
很快,一名身着南靖华服、神色倨傲的年轻世子在侍卫引领下步入大殿,他身后跟着数名随从,抬着几只沉重的箱子。
“南靖礼亲王世子,宇文皓,参见北国陛下。”世子微微躬身,礼数敷衍,态度嚣张。
“世子远道而来,所为何事?”皇帝语气平淡,不怒自威。
宇文皓直起身,嘴角带着一丝轻蔑的笑意:“奉我皇陛下之命,特来询问北国陛下。贵国无故扣押我南靖状元,残害我南靖商旅,增兵边境,是否意欲撕毁两国盟约,挑起战端?”
恶人先告状,倒打一耙,将南靖的侵略行为粉饰得冠冕堂皇。
不等皇帝开口,宇文皓便一挥手,让随从打开箱子。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满满当当的、北国边境百姓被南靖游骑屠杀后惨状的血衣和残破兵器!
“此乃贵国边军暴行之证据!我南靖百姓惨遭屠戮,举国悲愤!我皇陛下仁德,仍愿给北国一个机会!”宇文皓声音拔高,气势逼人,“只要北国答应我皇三个条件,大军即刻后撤,两国重修旧好!”
“哪三个条件?”皇帝的声音冷了下来。
“一,立刻释放王勉之及所有被扣押的南靖‘无辜’之人,并公开赔礼道歉!”
“二,赔偿我国白银五百万两,战马三万匹,粮食一百万石!”
“三,”宇文皓的目光扫过龙椅上的皇帝,最终落在了昭阳身上,带着一种令人极不舒服的审视与贪婪,“为表北国诚意,需将贵国昭阳公主,赐嫁于我南靖镇国公为续弦夫人!以联姻之好,永固边境!”
“轰——!”朝堂彻底炸开了锅!
前两个条件已是极尽羞辱,第三个条件更是骇人听闻!谁不知道南靖镇国公年过六旬,性情暴虐,前后三任夫人皆死得不明不白!这分明是要将北国最尊贵的公主推入火坑,更是对北国极致的羞辱!
“放肆!”
“狂妄!”
“绝无可能!”
主战派将领们怒发冲冠,纷纷怒斥。连主和派的文官们也觉得此条件太过苛刻,难以接受。
皇帝气得浑身发抖,猛地一拍龙案:“尔等欺人太甚!昭阳乃朕之爱女,北国公主,岂容尔等如此折辱!回去告诉南靖皇帝,要战便战!我北国宁可玉碎,不为瓦全!”
宇文皓似乎早料到如此,并不惊慌,反而冷笑一声:“玉碎?瓦全?陛下还是先看看这个再说!”
他身后一名随从上前,展开一幅巨大的军事地图,上面清晰标注着南靖大军的位置、进攻路线,以及...北国边防几处不为人知的薄弱点和那条被昭阳提前封锁的隐秘小路!
“陛下以为,凭北国如今兵力,能挡住我南靖铁骑几日?”宇文皓语气阴冷,“若陛下执意要‘玉碎’,那便不只是边境生灵涂炭!我南靖二十万虎狼之师,必直捣黄龙,届时...恐怕碎的就不只是玉了!”
赤裸裸的武力威胁!精准地打在北国最痛的软肋上!
朝堂上瞬间安静下来,主战派的怒吼卡在喉咙里,主和派的脸色更加苍白。实力的巨大差距,像一座大山压在每个人心头。
皇帝的手紧紧攥着龙椅扶手,指节发白,胸膛剧烈起伏,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他知道,宇文皓说的,是残酷的现实。
“父皇。”
一个清冽平静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昭阳缓缓走出,她来到大殿中央,站在那箱血衣和那幅军事地图前,目光扫过宇文皓,扫过满朝文武,最后看向高座上面色痛苦的皇帝。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惊恐和愤怒,只有一种近乎悲凉的平静。
“儿臣,愿嫁。”
四个字,清晰、坚定,却像惊雷般炸响在每个人耳边!
“昭阳!不可!”
“公主三思!”
皇帝和几位老臣同时惊呼。
宇文皓也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干脆,随即脸上露出得意而猥琐的笑容。
昭阳没有理会旁人,只是看着皇帝,一字一句道:“父皇,北国的安宁,重于泰山;儿臣一人之身,轻于鸿毛。若儿臣一人之苦,能换边境暂宁,能为我北国换取喘息之机,整军备武,儿臣...甘之如饴。”
她缓缓跪下,行了大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依旧坚定:“请父皇下旨,允准南靖所求。儿臣...愿往。”
那一刻,满朝寂静无声。
所有人都看着那个跪在殿中的身影,嫁衣未着,素面朝天,却仿佛有光芒自她体内生出,耀眼而悲壮。
皇帝看着女儿,眼中充满了震惊、心痛、无奈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骄傲。他知道,女儿做出这个决定,需要多大的勇气,又意味着将承受怎样的苦难。
这并非屈服,而是在绝境中,以自身为筹码,为家国换取一线生机和反击的时间!
这比任何慷慨激昂的赴死,更需要智慧和魄力!
“好...好...”皇帝的声音沙哑,带着无尽的疲惫和痛楚,“朕...准奏。”
“陛下圣明!”宇文皓得意洋洋地躬身,看向昭阳的目光充满了志在必得的掠夺意味。
昭阳缓缓抬起头,目光与宇文皓对上,那眼底深处不再是平静,而是一片冰封的火焰,一种冷静到极致的决绝。
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世子,别忘了告诉你主子。北国的公主,不是去享福的。”
“我是去...讨债的。”
和亲的诏书,如同哀悼的钟声,传遍了北国皇宫。
玉碎之声已响,而瓦全之路,注定由荆棘与鲜血铺就。昭阳公主的远嫁,不是故事的结束,而是一场更宏大、更残酷的复仇与救赎的开端。
凰鸟啼血,必将焚尽仇雠之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