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深沉，仿佛浓稠的墨汁，要将天地间最后一丝光亮也吞噬殆尽。青瑶如同游荡在宫墙阴影下的幽魂，悄无声息地回到了那间偏僻的花房。哑巴宫女依旧在角落的草铺上沉睡着，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对今晚外界惊天动地的变故一无所知。
青瑶没有点灯，径直走到自己的硬板榻前，盘膝坐下。甫一坐定，她便再也压制不住体内那如同脱缰野马般的磅礴力量。
“星核”入体带来的并非简单的力量灌注，更像是一场从生命本源开始的、激烈而彻底的重塑与融合。
那凝聚了不知多少星辰本源的精粹能量，此刻正以她的经脉为河床，以她的丹田为海眼，奔腾咆哮！每一次流转，都带来撕裂与新生交织的极致痛楚。经脉被强行拓宽、加固，变得如同承载星辉的琉璃管道，坚韧而剔透；丹田气海更是仿佛化作了一片微缩的宇宙漩涡，中心处，那枚“星核”如同新生的恒星，散发着无尽的的光与热，缓缓自转，吞吐着浩瀚的星力。
她的骨骼发出细微的、如同玉石碰撞般的清鸣，脏腑被精纯的星力反复洗涤、淬炼，变得更加充满生机与活力。甚至连血液，都仿佛融入了点点星辉，流淌间带着一丝冰冷的灼热感。
最剧烈的变化发生在识海。
原本因多次受创而有些黯淡、布满细微裂痕的神魂，此刻被浓郁的星辰本源包裹、浸润，那些裂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消失。神魂变得更加凝实、璀璨，如同由最上等的星辉水晶雕琢而成，散发着清冷而强大的精神波动。她的感知范围与精度，再次得到了质的飞跃，无需刻意释放神识，花房外数十丈内虫蚁爬行的声音、露珠凝结的轨迹，都清晰地映照在心湖之中。
然而，力量暴涨带来的并非全是畅快。
那“星核”中蕴含的，不仅仅是能量，还有一股极其古老、极其浩瀚、仿佛源自宇宙初开的冰冷意志碎片。这股意志并无明确的善恶倾向，它只是“存在”，是星辰法则的具现化，漠然、恢弘、亘古不变。
青瑶在吸收星核力量的同时，也必须时刻紧守自身的心神，抵御着这股古老意志的同化。她必须确保，是她掌控力量，而非力量吞噬她的“人性”。这其中的凶险，丝毫不亚于之前与混沌意志的对抗。
她沉浸在深层次的调息与融合之中，周身自然溢出的星辉在昏暗的花房内勾勒出一个朦胧的银色光茧，将她包裹其中。光茧表面，无数细小的星辰符文生灭流转，散发出玄奥莫测的波动。
不知过去了多久，当天边泛起第一抹鱼肚白时，青瑶缓缓睁开了双眼。
眸中的银色星海已然内敛，恢复了原本的墨黑，但若仔细看去，便能发现那瞳孔深处，仿佛隐藏着旋转的星云，深邃得令人心悸。她感受着体内奔腾不息、远比之前强横了数倍不止的磅礴力量，一种前所未有的掌控感油然而生。
此刻的她，若再面对那混沌触手，即便不能战而胜之，也绝不会像之前那般狼狈。若是再遇钱公公之流，翻手便可镇压。
但这力量，也如同黑夜中的火炬，太过显眼。她必须尽快熟练掌握，做到收放自如，将外溢的气息完美内敛，否则在这深宫之中，无异于稚子抱金行于闹市。
她尝试着收敛气息，将周身萦绕的星辉一丝丝压回体内，让那枚在丹田缓缓旋转的星核光芒黯淡下去。这个过程并不轻松，如同要将奔腾的大河强行塞回狭窄的河道。足足花费了半个时辰，她才勉强将外显的气息压制到与受伤前差不多的水平，只是眼神深处那抹难以完全掩盖的星辰意蕴，恐怕瞒不过真正的顶尖高手。
“呼……”她长长吐出一口带着星辉的浊气，活动了一下筋骨，体内传来一阵细微的、如同星河流动般的嗡鸣。
实力大增，但处境却并未好转，反而更加微妙。
钱公公临死前透露的只言片语，“主上”、“荒”、“钥匙”、“宿契者”……这些信息碎片指向一个远比殷宏深更恐怖的存在和阴谋。而她体内的星核，似乎是这个阴谋的关键一环。
锦衣卫那边，必须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陆离绝非易与之辈，昨晚的异象和那精锐小旗的回禀，足以引起他最高的警惕。
还有那消散的星辰之眼……它牺牲自己送出星核，究竟是为了摆脱封印，还是为了……对抗那个所谓的“荒”和“主上”？
思绪纷乱间，花房外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
青瑶立刻收敛所有心神，脸上重新挂上那副木讷怯懦的表情，拿起水瓢，佯装要去打水。
进来的是司苑局的一名普通小太监，他探头看了看，见只有青瑶一人，便扯着嗓子道：“青儿，钱公公呢？管事找他半天了。”
青瑶低着头，小声道：“奴婢不知，钱公公昨夜来过一趟，交代了几句，便走了，再未见过。”
小太监嘀咕了一句“这老钱又跑哪儿偷懒去了”，也没多问，转身走了。
青瑶心中明了，钱公公的“失踪”，很快就会引起注意。司苑局内部，恐怕也并非铁板一块。
她需要主动出击，掌握主动权。
午时刚过，青瑶便借口去领份例的杂物，离开了花房。她没有去司苑局的库房，而是绕了几个圈子，确认无人跟踪后，来到了西苑一处靠近太液池的、少有人至的假山群中。
这里是她与陆离约定的另一个备用联络点。
她取出那枚粗糙的木符，按照特定的节奏，将一丝微不可查的星力注入其中。木符表面闪过一道黯淡的光晕，随即恢复原状。
信息已经发出。接下来，就是等待。
她隐匿在假山的阴影里，如同最有耐心的猎人，一边巩固着刚刚获得的力量，一边等待着陆离的到来。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一道玄色身影如同融入水汽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假山另一侧。正是陆离。
他看起来比前几日更加疲惫，眼底带着血丝，周身那股冰冷的煞气却愈发凝练，仿佛一柄出鞘半寸、饮血无数的凶刃。他的目光落在青瑶身上，锐利如刀，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探究。
“你果然还活着。”他开口，声音沙哑，“昨晚西苑的动静，是你弄出来的？钱得禄（钱公公）的失踪，也与你有关？”
他没有寒暄，直接切入核心。
青瑶早已准备好说辞，她抬起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后怕与一丝获得奇遇的激动（伪装）：“回禀大人，昨夜奴婢在花房后林中发现钱公公行为鬼祟，似乎在祭祀什么邪物，便暗中跟随，不料被他发现。争斗中，不知为何引动了林中的一处古老禁制，爆发出强烈的星光，钱公公被星光击中，当场……化为飞灰。奴婢侥幸被星光余波扫中，伤势……似乎好了一些。”
她半真半假地叙述，隐去了星辰之眼和星核的关键，将一切都推给“古老禁制”和“巧合”。
陆离静静地听着，冰冷的眸子没有丝毫波动，仿佛能看透人心。
“古老禁制？星光？”他重复了一遍，语气听不出喜怒，“据本座所知，西苑那片林地，前朝记载中曾是一处‘观星台’遗址，后来荒废。没想到，竟还有禁制残留。”
他果然知道一些内情！青瑶心中微凛。
“你被星光扫中，伤势好转？”陆离向前一步，无形的压迫感笼罩下来，“让本座看看。”
青瑶没有抗拒，伸出手腕。
陆离并指搭在她的脉门上，一股冰冷而精纯的煞气探入她体内。这股煞气极其霸道，但在接触到她经脉中那浩瀚而内敛的星辰之力时，竟如同溪流汇入大海，瞬间被同化、消弭于无形。
陆离的手指微微一颤，猛地收回，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难以掩饰的震惊！
他修炼的《七杀诀》煞气，至阴至寒，霸道无比，等闲内力触之即溃。可刚才探入青瑶体内的那股力量，其精纯、其浩瀚、其本质层次，竟远在他的煞气之上！那绝非普通的真气或术法能量，更像是一种……源自天地本源的法则之力！
而且，他能感觉到，青瑶此刻的修为，远非“伤势好转”那么简单，其深不可测的程度，连他都感到一丝心悸！
这绝不是被星光余波扫中就能达到的效果！
“你……”陆离目光如炬，死死盯住青瑶，“到底遇到了什么？”
青瑶知道瞒不过去，但也不能全盘托出。她迎上陆离的目光，眼神“坦诚”中带着一丝“茫然”：“奴婢也不知。只记得那星光入体，如同烈火焚身，之后便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伤势也奇迹般痊愈了。奴婢只当是遇到了前辈高人留下的机缘……”
陆离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她话语中的真实性。青瑶体内那迥异于常的力量做不得假，那种本质上的提升，确实像是得到了某种逆天的传承或宝物。
“钱得禄是‘暗香阁’埋在西苑的钉子，负责监视那口古井。”陆离忽然转移了话题，语气森冷，“他背后，可能还有更深的人。你杀了他，算是拔掉了一颗钉子，但也可能打草惊蛇。”
他果然知道古井！青瑶心中一动，顺势问道：“那古井……究竟藏着什么？钱公公临死前，说什么‘主上’、‘荒’、‘钥匙’……”
陆离的瞳孔微微收缩，周身煞气不受控制地激荡了一瞬，让周围的空气都骤然寒冷了几分。
“你听到了这些？”他的声音更加低沉，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是，但他没说完就……”青瑶做出心有余悸的样子。
陆离背过身，望着波光粼粼的太液池面，良久，才缓缓道：“‘主上’……是一个我们追查了很久，却始终雾里看花的称谓。殷宏深可能只是祂摆在明面上的棋子之一。至于‘荒’……”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什么极其不愉快的事情：“那是一种记载于某些极其古老、被视为禁忌的典籍中的……存在。非人，非鬼，非神，非魔，是世界的‘反面’，是秩序的‘残渣’，以吞噬一切‘存在’为本能。它与‘混沌’相似，却又更加……具象化，更加具有侵蚀性。”
世界的反面？秩序的残渣？吞噬存在？
青瑶想起了那血祭祭坛的作用——污秽地脉，削弱封印，接引“荒”的力量。难道那古井封印的，不仅仅是星辰之眼，更主要的是为了隔绝“荒”？
而自己这个“宿契者”和“星核”，就是打开最终封印的“钥匙”？或者……是对抗“荒”的武器？
“此事关系重大，远超出殷宏深谋逆的范畴。”陆离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青瑶身上，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你获得的力量是福是祸，尚未可知。在陛下做出决断之前，你暂且留在西苑，没有我的命令，不得轻举妄动，更不可将昨夜之事和今日之言透露给任何人。”
他这是在软禁她，也是在观察她。
“奴婢明白。”青瑶垂首应道。
“你好自为之。”陆离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身形一晃，便已消失在假山之后。
青瑶独自站在原地，看着太液池微澜的水面，心中波澜起伏。
陆离透露的信息，与钱公公的遗言相互印证，勾勒出一个更加清晰也更恐怖的轮廓。她体内的星核，已然将她推到了这场关乎世界本质的巨大风暴的中心。
她轻轻握了握拳，感受着那枚在丹田缓缓旋转、蕴藏着无限可能的“星核”。
既然无法避开，那便……迎难而上吧。
只是，在这场棋局中，她这颗意外获得力量的棋子，最终会走向何方？
是成为他人手中的利刃，还是……执棋之人？
她抬头，望向苍穹，目光仿佛穿透了云层，看到了那无尽遥远的、冰冷而浩瀚的星辰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