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者见到左良玉时,他正假寐般靠在虎皮椅上,听着小曲,看似悠闲,但偶尔睁开的眼缝中精光四射。
使者小心翼翼地呈上礼单和钱谦益,马士英的联名密信。
左良玉只是瞥了一眼,并未多看,淡淡问道:
“北京陛下?果真如此酷烈?”
“千真万确!朝堂为之一空,血染京师啊!”
使者慷慨陈词,
“如今又欲行简体字,胥吏为官等亡国之政。南京诸公实不得已,为保社稷,只得另立新君,以求中兴。”
“左将军世受国恩,功勋卓着,天下安危,系于将军一念之间啊!”
左良玉沉默良久。
他拥兵自重,对北京朝廷本就若即若离,崇祯此前屡次调他入京勤王他都拖延不前。
如今北京发生剧变,对他而言,更像是一个机会。
加上张之极率大军进入了湖广,挤占了他不少地盘。
他麾下军队虽多,但是些什么货色,他本人最是清楚。
打仗是不可能打仗的,只有吃吃空饷什么的,才能维持一下奢靡的生活。
如今支持南京,他便是定策元勋,权势更上一层楼,即便不成,也可据城观望。
支持呗,不用打仗就行!
左良玉缓缓开口,
“陛下所为,确实令人心寒。本帅身为大明臣子,自不能坐视江山倾覆。”
“尔等回去告知南京诸公,我左良玉……认可他们的举措。必要时,我麾下儿郎,可顺江东下,以壮声威。”
他没有明确说出兵支持,只承诺认可和壮声威,但这对于南京方面已是极大的好消息。
左良玉的态度,足以牵制可能忠于北廷的湖广等地力量,并使南京无西顾之忧。
然而,并非所有使者都如此顺利。
派往高杰处的使者,则碰了一鼻子灰。
高杰桀骜不驯,但因其出身,(原为李自成部将,号“翻山鹞”),对朝廷既有畏惧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渴望认可的心理。
他听闻南京欲另立中央,反应激烈:
“放屁!老子是朝廷的官,认的是北京的金銮殿!皇帝杀官是狠了点,但关老子屁事?他给老子饷,老子就给他打仗!”
“你们南京想搞第二个朝廷?那是造反!滚回去告诉钱谦益,老子高杰不掺和这破事!”
他将使者乱棍打出,但并未将其扣押或杀之邀功,其态度暧昧,似乎也不想彻底得罪南京。
几乎在同一时间,高杰营中的夜不收捕获了一名形迹可疑的商贩,从其身上搜出了加密的信件。
信件很快被送至北京。
几乎在高杰拒绝南京的同时,北京的西厂督办卢光祖,也收到了来自江南的零星密报。
卢光祖整合了原京营夜不收以及锦衣卫的残留力量,组建的新西厂效率惊人。
密报显示,南京官员近期活动异常频繁,与江北诸将,江南士绅书信往来密集,且有大宗金银暗中流动。
卢光祖不敢怠慢,立刻觐见朱由检。
紫禁城内,气氛依旧肃杀。
朱由检看着卢光祖呈上的报告,眉头紧锁。
他来自后世,深知南明弘光政权迅速腐化灭亡的历史。
但没想到自己的激进改革,这么快就把江南逼到了公然对立的地步。
“南京,钱谦益,马士英……”朱由检冷笑,
“他们终于要动手了。也好,脓疮总要挤破。”
“陛下,高杰处传来消息,他严词拒绝了南京的拉拢,并呈上了南京给他的密信副本。”卢光祖补充道。
“哦?”朱由检略感意外,这算是个好消息。
“高杰倒是识时务。传旨,嘉奖高杰忠义,赐银万两,绢帛百匹。令他严密监视南京及刘良佐,刘泽清动向。”
“另,”朱由检指向地图上的运河,
“漕运乃命脉。叶凡的两千京营走到何处了?”
“回陛下,叶将军已抵达徐州附近,正与漕运总督路振飞大人汇合。”
“传令叶凡和路振飞!”
朱由检目光锐利,
“朕授他们临机专断之权。给朕牢牢看住漕运!尤其是淮安,扬州段漕粮仓库!南京若反,必先争漕粮。”
“可调沿河卫所兵,若有敢依附南京,阻拦漕运或哄抢漕粮者,无论官绅,以谋逆论处,格杀勿论!”
一场围绕漕运的暗战悄然展开。
叶凡与路振飞迅速行动,接管关键闸口,粮仓,派遣巡逻船队。
与当地原本态度暧昧的漕运官员和卫所将领进行了多次紧张的对峙和谈判,期间甚至发生了小规模的械斗,血染运河堤岸。
南京方面也派出了人手,试图争夺控制权,运河之上,波谲云诡。
就在这紧张的背景下,南京的准备工作已接近完成。
福王世子朱由崧已被秘密护送至南京,安置于一处隐秘的别苑。
这个肥胖胆怯的宗室,突然被推上历史前台,整日里既惶恐又带着一丝虚幻的兴奋。
钱谦益,马士英等人多次前往“劝进”,朱由崧半推半就,演技拙劣。
然而,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面旗帜。
《讨北廷檄》也已润色完成。
这篇由钱谦益主导,众多东林,复社文人参与炮制的檄文,辞藻华丽,引经据典,极尽煽动之能事。
檄文中,他们将朱由检描绘成一个“性情大变,残暴不仁,被妖孽附体”的暴君。
历数其“屠戮忠良,血洗京师,苛待士林”的“罪状”,尤其重点抨击“简体俗字”是毁灭文明,
“胥吏为官”是颠覆纲常,“五年免税”是收买人心,动摇国本。
他们将自身塑造成“忠君爱国,扞卫道统”的正义一方。
宣称拥立福藩是“效仿光武中兴,延续大明国祚”。
檄文被秘密雕版印刷了数千份。
在一个深夜,通过韩赞周控制的驿道系统和吕大器安排的兵丁,快马加鞭,散发至江南各府县,甚至试图北上传播。
同时,大量的揭帖被悄然张贴在南京,苏州,杭州等城市的街头巷尾。
翌日清晨,整个江南为之震动。
士绅读书人争相传阅,群情激愤,檄文中的说辞极大地煽动了他们的恐惧与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