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奎捶胸顿足,声泪俱下,
“陛下一定是被小人蒙蔽了,老朽对天发誓,家中早已一贫如洗,为了响应陛下号召捐输军饷,连老妻最后几件陪嫁首饰都典当了。”
“您看,您看看这府里,哪还有一点值钱的东西?老朽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给陛下啊,求将军开恩,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
他一边哭诉,一边偷偷用眼角余光瞟着卢光祖的脸色。
卢光祖面无表情,他身材魁梧,沉默寡言,但那双锐利的眼睛却如同鹰隼般扫视着整个庭院。
他没有理会周奎的表演,只是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搜。”
锦衣卫立刻散开。
周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但脸上依旧是一副受尽天大委屈的模样,哭嚎得更大声了。
起初的搜查似乎印证了周奎的哭穷。
正堂,厢房,书房,除了些不值钱的家具和普通摆设,确实没发现大量金银。
周奎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然而,卢光祖的目光却落在了后院那片看似平平无奇的菜地上。寒冬腊月,菜地里只有些稀疏冻蔫的菜叶。
他走过去,用穿着铁靴的脚用力跺了跺地面。声音沉闷,但似乎有些空洞?
“把这里挖开。”
卢光祖指着菜地中央。
“将军,不可啊,”周奎脸色瞬间惨变,扑上来想阻拦。”
“那是老朽全家过冬的口粮,挖不得,挖不得啊,”
两名锦衣卫立刻架住了他。
几名乞活军士兵拿来铁锹,开始挖掘。泥土被飞快地铲开。
仅仅挖下去不到三尺,铁锹就碰到了硬物,一块巨大的青石板。
撬开石板,一个深不见底,散发着阴冷潮气的巨大地窖入口赫然出现,火把的光芒照下去,下面堆满了鼓鼓囊囊的麻袋,
“拖上来,”卢光祖命令道。
麻袋被拖出地窖,解开绳索。哗啦啦,不是粮食,而是沉甸甸的铜钱,
一袋又一袋的铜钱被拖出,堆积如山,空气中弥漫着铜锈和尘土的味道。
周奎面如死灰,但还在强辩:
“将军,这是老朽多年积攒,准备开粥厂赈济灾民。”
卢光祖看都没看他,径直走到地窖口,指着下面:“继续下,挖穿它!”
士兵们再次跳下。
这一次,他们用铁钎和重锤,对着地窖底部狠狠砸去,
沉闷的撞击声回荡在死寂的庭院。
周奎浑身瘫软,连哭嚎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剩下绝望。
“轰隆,”地窖底部被砸穿一个洞,下面,竟然还有一层,
火光照耀下,那第二层地窖里,不再是铜钱,
而是码放得整整齐齐,在火光下反射着诱人光泽的五十两一锭的雪花官银,数量之多,几乎填满了整个夹层地窖,
“不可能。”周奎彻底崩溃了。
“这是谁?谁把银子放在我家地窖的。”
卢光祖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曾经在皇帝面前哭穷只肯拿出五百两的好国丈。
声音冰冷得像地窖里的银子:“国丈,您的粥厂,怕是够全天下灾民吃一百年了。带走,”
诏狱。
这两个字本身就带着一股渗入骨髓的阴寒和血腥气。
它位于皇城西南角,由锦衣卫北镇抚司直接管辖,不隶三法司,是一套独立于大明律法体系之外的系统。
这里是天子私刑之地,一旦踏入,生死便不再由己,更不由法,只取决于皇帝的意志和厂卫的手段。
平日的诏狱已是人间炼狱,而此刻,它更像是一个被塞满了待宰羔羊的屠宰场。
曾经冠冕堂皇,出入朝堂的衮衮诸公——尚书,侍郎,御史,翰林,勋贵……
如今像牲口一样被剥去了官袍,只穿着肮脏的囚服,塞进一个个狭窄,阴暗,散发着霉烂和腐臭气息的牢房里。
哭泣声,哀嚎声,呻吟声,绝望的咒骂声混杂在一起,在低矮的拱顶下回荡,形成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恐怖合唱。
空气粘稠得几乎化不开,浓郁的血腥味,屎尿的骚臭,以及伤口腐烂的恶息交织着,每一次呼吸都令人作呕。
骆养性站在诏狱最深处的刑房里,这里被称为“水乐洞”。
即便他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早已见惯了各种场面,此刻胃里也是一阵翻江倒海。
他脸色苍白,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但按在绣春刀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刑房中央,是一个巨大的,黑褐色的木枷,上面沾满了无法洗净的深色污渍。
四周墙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刑具,夹棍,拶指,脑箍,锈迹斑斑的铁链,带着倒刺的鞭子。
烧得通红的烙铁在火盆里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每一样都散发着死亡和痛苦的气息。
东厂提督王之心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悠闲地捧着一杯热茶,吹了吹气,抿了一口。
几个东厂番子和锦衣卫力士如同雕像般侍立两旁,面无表情,仿佛对眼前的一切早已麻木。
“带上来吧。”王之心放下茶盏,尖细的嗓音在刑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皇爷还在宫里等着咱们的孝敬呢。骆大人,您说先从谁开始好?”
骆养性喉咙发干,他看了一眼王之心,知道这阉货是在逼他表态,逼他亲手斩断与文官集团最后的联系。
他目光扫过旁边一个书记官桌上摊开的名册,那上面第一个名字,赫然便是——
“首辅魏藻德。”骆养性艰难地吐出这个名字。
很快,两名番子拖着一个瘫软如泥的人影进来。
正是魏藻德。
一夜之间,他仿佛苍老了二十岁,头发散乱花白,脸上满是污秽。
昔日首辅的威严荡然无存,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萎靡。
他身上的囚服湿漉漉的,散发着一股尿骚味。
看到刑具,闻到空气中的焦糊味和血腥味,魏藻德猛地挣扎起来,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放开我!我是当朝首辅!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我要见陛下!王之心!骆养性!你们不得好死!士林绝不会放过你们……”
王之心的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摆了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