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菁记者带来的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本就不平静的潭水,激起千层浪。
“国际期刊?他们怎么敢?!”赵铁柱虽不懂什么期刊,但“国际”和“质疑”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让他本能地感到事态严重。
王老五脸色发白:“这……这传到外国去了?那咱们……咱们还能说得清吗?”
顾知远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碗哐当作响,他脸上惯有的温和儒雅被一种极致的愤怒取代:“无耻之尤!窃取成果,倒打一耙,还要将脏水泼到国际上去,坏我国家科研声誉!华康这帮人,其心可诛!”
唐莜莜站在那里,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天灵盖,四肢百骸都僵住了。
她预想过对方会反扑,却没料到手段如此卑劣,格局如此恶毒!这已经不单单是针对她个人或者合作社了,这是要将她父亲唐明川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让一个已逝之人蒙受不白之冤,甚至可能影响到国家刚刚打开不久、在国际上学界小心翼翼建立起来的形象!
脑海中,因果律系统传来微弱的波动:【检测到重大名誉危机及潜在国格贬损风险……因果能量紊乱……分析中……建议宿主坚决反击,澄清事实。当前能量:195\/500。】
能量在缓慢恢复,但面对这样铺天盖地的污蔑,依旧显得杯水车薪。
“他们这是掐准了我们很难在国际上发声!”胡菁记者语气急促,带着新闻人的敏锐和焦虑,“国内我们可以通过报道澄清,可国外……尤其是这种专业学术期刊,普通人根本接触不到,就算我们写了反驳文章,投过去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刊登,到时候谣言早已传遍!”
“不能让他们得逞!”唐莜莜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决绝的火焰,“我爹清清白白一辈子,不能死了还要背这种污名!就算再难,我也要争!”
她看向顾知远:“顾叔叔,您见识广,有没有办法能把我们的反驳材料,尽快送到那个期刊,或者送到能管这件事的国外机构手里?”
顾知远眉头紧锁,缓缓摇头:“难。国际学术交流有他们的规则和壁垒,我们这边渠道很少,而且流程漫长。除非……”他顿了顿,“除非有足够分量的国际同行关注并介入,或者,有更权威的证据直接驳斥他们的谎言。”
更权威的证据?父亲的核心笔记和原生种无疑是铁证,但一旦公开……唐莜莜下意识地摸向胸口藏匿笔记副本的地方,心中挣扎更甚。
就在这时,公社通讯员小刘又连滚爬爬地冲了上来,这次他脸上不是慌乱,而是一种混杂着惊奇和忐忑的表情。
“莜莜姐!又……又来了个洋人!开着县里外事办的车来的!说是……说是什么外国什么顿大学的教授,叫……叫史密斯!点名要见你!外事办的同志陪着,说话客气得很!”
洋人教授?史密斯?在这个闭塞的八十年代农村,一个金发碧眼的洋人突然出现,其震撼程度不亚于天上掉下个飞碟。
后山瞬间炸开了锅。社员们也顾不上之前的焦虑了,纷纷伸长了脖子往山下看,议论声如同沸水。
“我的老天爷!洋人都来了?”
“找莜莜的?咱这山旮旯还能招来洋人?”
“不会是来找茬的吧?听说洋人可精明了……”
唐莜莜与顾知远、胡菁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华康公司的动作刚刚传到国外,这边就来了个外国教授,时机巧合得令人心惊。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唐莜莜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襟,“请他们上来。”
很快,在外事办一名年轻干事和翻译的陪同下,一位穿着休闲西装、头发花白、戴着金丝眼镜、身材高大的外国老者在几个村民好奇又畏惧的目光中,走上了后山。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这片生机勃勃的山坡,尤其在七叶莲苗床上停留许久,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脸上堆起热情洋溢的笑容,用蹩脚的中文说道:“泥嚎!窝是戴维·史密斯,来自麻省理工学院。这位一定就是唐莜莜女士吧?久仰大名!”
他的中文虽然古怪,但态度显得十分友好。
外事办的干事连忙补充介绍,语气恭敬:“唐莜莜同志,这位史密斯教授是国际知名的植物药理学家,这次是应省城大学邀请进行学术交流,特意慕名来拜访您的。”
慕名拜访?唐莜莜心中警惕不减,面上却露出得体的微笑,与史密斯教授握手:“史密斯教授,您好,欢迎来到张家屯。”她的手与对方一触即分,感觉到对方手掌粗糙,似乎常做实验。
顾知远和胡菁也上前做了自我介绍。
史密斯教授听到顾知远的名字时,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笑容更盛:“顾先生,久仰!我看过您早年发表在《自然》子刊上关于东亚植物生物碱的综述,非常精彩!”
顾知远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那是他很多年前用化名发表的极少数学术成果之一,没想到这个外国教授竟然知道。
他不动声色地寒暄:“史密斯教授过奖,陈年旧作,不值一提。”
寒暄过后,史密斯教授直接切入主题,他示意翻译准确传达他的意思:“唐女士,我这次冒昧来访,主要是看到了近期在国际期刊《植物药理快报》上刊登的一篇关于‘七叶莲’及新型生物碱‘莲心碱’的论文,署名是华康公司的钱文明。论文中提到的一些提取思路和初步数据,让我非常感兴趣。但同时,我也注意到文末对已故唐明川先生研究成果的一些……嗯,不太积极的评论。”
他顿了顿,观察着唐莜莜的反应,语气显得十分诚恳:“我个人认为,在学术讨论中,对先驱者的贡献应该抱有基本的尊重。所以,我想亲自来了解一下情况,看看唐明川先生当年是否真的留下了更深入的研究资料?或许,我们可以有机会进行一些合作,共同推进这项有趣的研究。”
话说得冠冕堂皇,姿态也放得很低,但唐莜莜却敏锐地捕捉到他话语中的关键点——他是因为那篇污蔑论文来的,并且对父亲可能留下的“更深入的研究资料”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合作?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唐莜莜还没开口,旁边的赵铁柱忍不住瓮声瓮气地插话:“那个姓钱的不是好东西!他偷了莜莜爹的研究,还倒打一耙!洋人教授,你可别信他的鬼话!”
翻译有些尴尬地看了看史密斯。
史密斯教授脸上笑容不变,摆了摆手,用英语对翻译说了几句,翻译连忙道:“史密斯教授说,他理解你们的情绪,所以他更希望听到来自你们这一方的、直接的声音和证据。科学需要交流和验证。”
顾知远轻轻咳了一声,开口道:“史密斯教授,关于唐明川先生的研究,我们确实掌握了一些他当年的原始手稿和通信,可以证明‘莲心碱’的命名和早期构想完全归属于他,时间远早于华康公司的所谓‘发现’。”
“哦?真的吗?”史密斯教授眼睛一亮,身体微微前倾,“不知我是否有这个荣幸看一看这些珍贵的原始资料?这对我判断那篇论文的真实性至关重要。”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唐莜莜身上。
唐莜莜心中冷笑,果然还是为了这个来的。
她沉吟片刻,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史密斯教授,感谢您的关注。我父亲留下的笔记是他毕生的心血,也是我们作为子女的念想。之前因为保管不善,已经引来不少风波。在没有确保绝对安全和得到合适认可之前,请恕我不能轻易示人。”
她这话合情合理,既表达了谨慎,也暗指了之前的遭遇。
史密斯教授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又被他掩饰过去,他耸了耸肩,语气依然温和:“当然,我能理解。资料的保管确实需要谨慎。不过,”他话锋一转,目光再次投向那片七叶莲苗床,“唐女士,你培育的这些七叶莲幼苗,长势非常特别,似乎蕴含着很强的生命力。不知道你采用的是什么样的培育技术?是否与你父亲笔记中记载的方法有关?仅仅是优育,恐怕很难达到这种效果吧?”
他开始将话题引向技术核心,试图从侧面突破。
胡菁记者立刻警觉,插话道:“史密斯教授,唐莜莜同志采用的是结合传统经验和现代科学知识的生态种植法,这是我们国内正在提倡的农业技术路线。具体的培育细节,涉及到合作社的技术秘密,恐怕不便详细透露。”
史密斯教授笑了笑,不再追问,转而开始用流利的英语与顾知远探讨起一些非常专业的植物化学问题,涉及生物碱的分离、纯化、结构鉴定等,语速很快,专业性极强,连翻译都有些跟不上。
顾知远谨慎地应对着,偶尔用中文补充几句。
唐莜莜站在一旁,大部分专业术语她都听不懂,但她能感觉到,史密斯教授似乎在用这种方式展示他的专业实力,施加一种无形的压力,同时也在试探顾知远和她的深浅。
现场的气氛看似融洽,实则暗流涌动。
就在这场看似学术交流、实则机锋暗藏的对话进行时,谁也没有注意到,山下通往公社的路上,两辆挂着省城牌照的黑色轿车,正卷着尘土,疾驰而来。
第一辆车里,坐着的正是脸色阴沉的华康公司经理钱文明,以及一名穿着西装、神情倨傲的中年男子。第二辆车里,则是几名拿着相机和录音设备的记者模样的人。
钱文明看着越来越近的后山轮廓,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意,对旁边那中年男子低声道:“王处长,这次全靠您主持公道了!那个唐莜莜,不仅技术来路不正,现在还敢勾结不明来历的外国人,谁知道她想干什么?必须严肃处理!”
那位被称作王处长的中年男子,是省里某涉外管理部门的一名干部,他微微颔首,语气带着官威:“放心,涉及外事无小事。如果真有问题,绝不能姑息!”
两辆车嘎吱一声,停在了后山脚下,车门打开,钱文明率先跳下车,指着山坡上的人群,声音洪亮而带着义愤,瞬间打破了山间的宁静:
“唐莜莜!你好大的胆子!竟然私自接触外国人员,泄露国家可能的重要科研信息!你眼里还有没有纪律!王处长就在这里,你今天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