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这样说，但他到底不舍得顾安这样没精打采，板着脸给人治好手臂上的伤口。
但林玦气还没消，故意用公事公办的语气平平道：“我不能来你这儿太久，陛下那儿已经对太上皇起疑了，以防万一，这几天我们暂且不要私下联络了。”
说完不给顾安挽留的机会，转头大步而去。
顾安眼巴巴看着人毫不留恋的背影，垂头丧气地趴在桌子上。
过了一会儿，他伸手摸了下已经恢复光滑的手臂，嘴角情不自禁勾起，心里又冒出一点甜。
围猎第三日，也是最后一天晚上的宴席前，皇帝亲自公布了此次围猎的魁首。
人选早在第一日就已经确定，该祝贺也早就祝贺过一遍，因此大家大都是礼貌性的鼓掌微笑，气氛平淡。
林玦再次受了一次封赏，这次是十两黄金和一把镶嵌着宝石的长剑——没有开锋的那种礼剑。
颁奖之后，就是开宴。
这一日所有国家的使臣都会来，算是国家之间外交的场合，林玦这个小史官作为今晚的重要人物之一，勉强在席上争取到了一个位置，混在一众朝廷大员中，非常不起眼。
酒过三巡，坐在皇帝下首左侧第一位的慕容琮忽然举着酒杯朝皇帝敬了一礼。
“听闻明日将举行祭山大典，在下素来仰慕中原礼乐文明，此番得见天子祭山盛事，实乃三生有幸。在下心中感激之情难以言表。谨以此杯薄酒，聊表寸心。”
说罢，豪爽地头一仰，整整一杯酒尽数入肚。
皇帝面带微笑，脑中却打响了警铃。
“慕容王子太客气了，贵国多年来与我大庆交往甚密。一同祭祀山神，也是我们两国友谊的见证。”
慕容琮谦卑地又拍了几句马屁，忽然话锋一转，面露担忧。
“只是听闻山上蚊虫蛇蚁众多。不怕陛下笑话，在下自幼不怕山林猛兽，却唯独对这种防不胜防的小东西十分畏惧。”慕容琮面露难色地说。
皇帝听完顿时心中一跳，不动声色捏紧了手中酒杯。
直觉告诉他，对方的目的开始暴露了。
滇黎的一位将军闻言哈哈大笑，带着几分讥讽，假惺惺道：“慕容王子这话可是问错人了，论如何防虫蚁，我滇黎当为各国之最。只是没想到您长得这样人高马大，竟然会怕这些随手就能摁死的小玩意儿。”
短短一段话就得罪两个国家。
慕容琮肉眼可见地冷了脸，道：“这位将军，我在跟陛下说话，你这样插嘴，不合规矩。”
将军耸耸肩，不以为意，只觉得这位草原王子真是学中原学傻了，满口礼仪规矩的，真让人作呕。
他嗤笑道：“我不说不就行了，不过王子若是实在怕，我滇黎倒是可以送给王子几个，要不然到时候被吓得晕倒，岂不是给山神看笑话，哈哈哈。”
将军狂妄的笑声在鸦雀无声的宴席上回荡，皇帝皱皱眉，出言警告，“八殿下，管好你手底下的人。”
沅獠斜着身子坐没坐相，眼皮都没抬一下，漫不经心道：“行了，别说了，快把避蚊虫的香囊给慕容王子。”
十足的轻蔑张狂。
当真是应了那句话，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属下。
将军嬉皮笑脸地随意说了声抱歉，让人拿来十来个香囊，亲自递给慕容琮。
“王子，请吧。”
慕容琮僵着脸，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前后为难之下，求助般地看向皇帝。
皇帝高坐最高之处，神色间已有郁色，似乎已经被沅獠的态度而激怒，正在思考该怎么惩罚这个不知礼数的滇黎将军。
然而实际上，他的大脑却是前所未有的冷静清明。
他从慕容琮说出第一句话开始，就一直审视着慕容琮的表情，几乎是瞬间，就捕捉到了对方脸上一闪而过的几次不自然。
然后，慕容琮和滇黎人莫名其妙又貌似合理的冲突，像是一条若隐若现的丝线，把这几天发生的事全都串了起来。
皇帝一直都在想，如果这些人的目标是自己，他们会用什么样的方法把能吸引猛兽的药放在自己身上。
那个被人费尽心思藏进他行李中的香球给了皇帝一点灵感，而今天慕容琮做作的演出，则彻底让他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前因后果在这一刻扣上了最后一环。
皇帝忽然笑了。
他放松地靠坐在椅子上，欣赏着慕容琮半真半假的怒火，等到对方真的开始尴尬难堪时，才慢条斯理地开口。
“人人都有畏惧之物，有人怕猛兽有人怕鬼神，慕容王子怕虫蚁不过是人之常情。”
慕容琮脸色更难堪了一点，这回多了几分真情。
皇帝更加愉悦，继续道：“慕容王子担心之事不无道理，蛇虫鼠蚁肆意泛滥会引发疫病，既然如此，明日所有人都戴上这香囊以作防护——八殿下，就要麻烦你们今天多准备一些这种香囊了。”
所有人都戴，自然不会再有人说三道四，借题发挥。
若是滇黎不给，反倒是他们小气心眼小了。
沅獠没恶心到人反而给自己揽了个活，臭着脸心不甘情愿地应下。
慕容琮心下稍安，侧眸状似得意地在挑衅沅獠，实则悄悄跟沅獠身后的尼乌对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宴席结束，所有人各自回帐篷休息。
待营地内归于平静，本该早早睡下的慕容琮穿着夜行衣避开巡逻士兵，悄悄潜入了滇黎使团中一个不起眼的小帐篷。
顺着被人故意留下的缝隙挤进去，尼乌已经在等他。
“一切都很顺利。”慕容琮庆幸地说，“昨日那个秦王被围攻，我还以为此事已经暴露。不过今天看大庆皇帝的表现，估计并没有察觉。”
尼乌环胸冷笑了一声，道：“我昨日便已经跟你说过，那个秦王遇到兽潮是他自己倒霉，和我的药没关系。”
“话虽如此，但此事事关重大，还是小心为上。”慕容琮不服气地呛了一句，不过到底自己理亏，快速换了个话题。
“你侍奉的那个小皇子当真是愚蠢得让人讨厌，不过我听说他可是受宠得很，不然也养不成这个德行，你确定你能挤掉他登上皇位，履行我们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