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皇宫中出来已是深夜,京城的街道上早已没了白日的喧嚣,只有零星的灯笼在风中摇曳,映着石板路上的残雪。
曹正淳的马车行驶在寂静的街巷中,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车厢内点着一支蜡烛,昏黄的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绣着暗纹的车壁上,显得格外静谧。
宋轻舟斜靠在车厢一侧的软垫上,手里把玩着一柄袭风短剑,用剑尖剔着指甲缝中不存在的尘土,纵使马车如何颠簸,但他的手却稳稳的进行着这项工作,若是换了常人,怕是早就一个不注意将指甲盖给掀了。
剔了两三个手指之后,宋轻舟将短剑送入扇骨,淡淡开口,语气带着几分随意“曹督主,明日朱无视一倒,南王也成不了气候,这朝堂上,可就再也没人能跟您抗衡了。到时候您大权在握,东厂的声势也将如日中天,真是风光无限啊。”
曹正淳坐在对面,双手交叠放在膝上,身上的紫色总管袍服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却掩不住他眉宇间的一丝凝重。听到宋轻舟的话,他捏着袍角的手指不自觉地紧了紧,指尖泛白,声音依旧谦卑,却少了几分平日的谄媚“侯爷说笑了。老奴不过是个伺候皇上的奴才,哪敢谈什么风光?只要能安安稳稳伺候皇上一辈子,看着大明安稳,老奴就心满意足了。”
宋轻舟抬眼看向他,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督主倒是看得通透。只是....陛下未必会这么想啊。伴君如伴虎,这句话,督主在宫里待了几十年,不会不懂吧?”
他的话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曹正淳的心湖。曹正淳的眼神暗了暗,沉默了下来。
他怎么会不懂?汪直,刘瑾之流当年权势不可谓不大,尤其刘瑾更有“立皇帝”之称,可然后呢?不还是魂归冥冥了?更别说刘瑾那可是当今皇上办的,世人都道这是张永之功,可没人知道,刘瑾那柄藏了匕首的随身扇子,恰恰是正德皇帝着他曹正淳去玩了一手狸猫换太子的把戏!
刘瑾死了才几年?这可都是前车之鉴,他又怎敢有什么异心?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低了些“老奴...明白。只是老奴对皇上忠心耿耿,从未有过二心,皇上应该...应该会信老奴的。”
这话他说得没什么底气,连自己都有些不信,帝王的心,从来都是最难猜的,今日的心腹,明日或许就成了心腹大患!
宋轻舟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着几分点拨“督主心里清楚,帝王之道,从来都是‘平衡’二字。以前有朱无视制衡你,皇上可以放心用你;现在朱无视倒了,你没了对手,皇上难免会多想,怕你权大压主,怕东厂尾大不掉。到时候,要么找个由头削你的权,要么再扶持一个人来制衡你。”
他顿了顿,看着曹正淳愈发凝重的脸色,继续说道“其实督主也明白,只要你主动给自己培养一个对手,皇上就还会像以前一样信任你。你还是那个他需要依仗的东厂厂督,而不是那柄要藏起来的弓。”
曹正淳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垮了下来,他靠在车壁上,闭上眼睛,脸上露出一丝悲凉。他当然知道这是帝王术,甚至能想到,就算他不主动,皇上日后也会这么做。
可他心里还是不舒服,他伺候了正德皇帝二十几年,从皇子到帝王,他鞍前马后,没少替皇上背黑锅,没少得罪人,到头来,却还是要靠制衡来换取信任。
宋轻舟见他这样,话锋一转,说道“曹督主也不必如此,我这倒还有一条路子可以走,您听听?”
曹正淳说“还请侯爷赐教。”
“相传这世上有一部《罗摩神功》,”宋轻舟缓缓开口,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曹正淳的下身,又很快移开,语气依旧平静“这部功法主修躯体,不用练什么复杂的内力,只要能练到高深境界,就能做到真正意义上的断肢重生,不管是胳膊腿,还是...别的什么地方。”
曹正淳激动的站起了身子,眼睛死死盯着宋轻舟,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侯...侯爷,您说的...是真的?真的有这样的功法?”
他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胸口剧烈起伏,双手紧紧攥着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作为一个太监,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入宫时失去的东西,纵使当年有万般缘由,但仍然避免不了心中那抹悔恨。
这么多年,他靠着权力、靠着皇帝的信任来填补这份遗憾,可午夜梦回时,他还是会想起自己刚入宫时的绝望。现在,竟然有机会恢复如初?这对他来说,这可比什么权倾朝野要诱惑的多了!
“我骗你干什么。”宋轻舟坐在软垫上摊了摊手,这东西,想必没人会拒绝的。
然而让他意外的是,曹正淳还真就拒绝了!
只见曹正淳的眼神亮得吓人,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往前走了两步,想再确认一遍,可脚步刚迈出去,又突然停住了。
他的目光落在车厢壁上,那里映着他的影子,一个穿着总管袍服、躬着身子的太监影子。
他想起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为了皇帝,他得罪了无数官员;为了东厂,他手上沾了不少血;他好不容易才爬到现在的位置,若是练了《罗摩神功》,那他,何去何从?
他的呼吸渐渐平复下来,眼神里的光芒也一点点暗了下去。他最大的靠山从来都是当今皇上,而不是东厂厂督这个身份,若自己变成了一个男人,皇上绝对是第一个对自己起杀心的人。
就算正德皇帝放他离开了,那也是算准了自己这些年的仇家不会让他好过?那西厂的厂督和锦衣卫的都指挥使,可都在他身后虎视眈眈呢。
曹正淳缓缓坐回座位上,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声音里带着几分沙哑“侯爷啊侯爷,您可真不愧那一个‘邪’字儿,奴婢我今天真的算是见识到了。您的提议很诱人,奴婢差一点就要把持不住了,但是,谢过侯爷的好意了”
说到这,曹正淳脸上又换上了往日那一团和气的面容说道。
“能伺候皇上一辈子,也未必不是一种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