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第一缕曙光尚未完全驱散山间的薄雾,新营地的工坊区却已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今天,是首次点燃新冶炼炉的日子。
沈槐和赵石最后检查了一遍炉体的每一处缝隙,确保垒砌得坚固严密。周砚和李老四将那个需要两人合抱、一人多高的木质大风箱稳稳地固定在预留的鼓风口位置,并反复测试了活塞拉动的顺滑度。林栖则带着沈云墨,将昨日带回的富铁矿石用石锤仔细敲碎,筛选出核桃大小、均匀的矿块,又准备了大量干燥的木炭。
沈云疏站在炉前,心中既充满期待,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这不同于之前烧制陶器或耐火砖,这是真正意义上的高温冶金,是对他们这段时间所有知识积累和实践能力的综合考验。她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周围一张张或兴奋或严肃的脸庞。
“开始装料。”她声音清晰地下达指令。
按照事先商议好的步骤,沈云墨和赵石先用长柄木锹,将一部分木炭送入炉底铺平。然后,一层敲碎的富铁矿石被小心地铺在木炭上,接着再覆盖一层木炭,如此交替,直至将炉膛填满大半,最上层仍是木炭。这种分层装料法,是为了确保矿石能被充分还原和熔融。
“点火。”沈云疏看向手持火把的沈槐。
沈槐深吸一口气,将燃烧的火把从炉膛下方的点火口伸入,引燃了最底层的木炭。橘红色的火焰起初只是微弱地闪烁,但随着空气从下方流入,很快便舔舐着上层的木炭,发出噼啪的轻响,浓密的青白色烟雾从炉顶缓缓冒出。
“鼓风!”沈云疏下令。
早已准备就绪的周砚和李老四,立刻握住大风箱的木制拉杆,齐声发力,“嘿”地一声,将沉重的活塞向后拉开,然后猛地向前推去。
“呼——”
一股强劲的气流通过陶土烧制的风管,猛烈地灌入炉膛。
霎时间,炉内的火焰仿佛被注入了灵魂,颜色由橘红骤然转向亮黄,火苗猛地向上蹿升,吞吐不定。炉温开始急剧升高,站在数步之外都能感受到那股灼人的热浪。浓烟也逐渐转变为淡淡的青色。
“保持节奏!不要停!”周砚低喝道,与李老四配合默契,一拉一推,稳定而有力地将空气源源不断地送入炉内。沉重的风箱发出有规律的“嘎吱”声,与炉火的呼啸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曲充满力量与希望的工业序曲。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看着那座仿佛活过来的炉子。王氏和春婶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远远望着;阿禾紧紧攥着衣角,眼睛一眨不眨;大丫和铁蛋被要求待在安全距离外,小脸上满是惊奇;连黑子都似乎被这景象震慑,安静地趴在沈云墨脚边,耳朵警觉地竖着。
时间在灼热的气流和单调的鼓风声中缓缓流逝。炉顶冒出的烟气越来越淡,最终几乎看不见,这表明木炭在不完全燃烧下产生的一氧化碳正在炉内与矿石充分反应。炉壁的耐火砖被烧得隐隐发红,周围的空气因高温而扭曲。
沈云疏不时靠近些,通过观察孔查看炉内情况。里面已是一片炽白的火海,看不清具体情形,但那股奔腾的热力让她确信,温度绝对远超以往的土炉。
“加料!”估算着时间,沈云疏再次下令。
沈云墨和赵石立刻上前,用特制的由缴获的兵器改造而成的长柄铁钳夹起准备好的木炭和矿石,通过炉顶的加料口,小心地补充进去。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两人脸上瞬间布满汗珠,却动作稳健,毫不慌乱。
鼓风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周砚和李老四早已汗流浃背,赤裸的上身肌肉贲张,喘息声粗重,但动作依旧稳定。沈槐接替了李老四一阵,让后者稍作休息。团队协作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忽然,一直紧盯着炉底出渣口的林栖沉声道:“有变化。”
众人精神一振,纷纷凝神看去。只见那原本只是滴落熔融矿渣的孔洞,开始流出一种更加粘稠、色泽暗红、泛着金属光泽的炽热流体!
“铁水!是铁水!”赵石第一个激动地喊出声。
虽然流量不大,断断续续,但那确实是液态的生铁!
成功了!他们真的用自建的炉子,炼出了铁水!
狂喜的情绪瞬间席卷了在场的每一个人。沈槐咧开嘴大笑,用力拍着身旁赵石的后背。周砚和李老四虽然依旧在奋力鼓风,但脸上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沈云墨兴奋地差点跳起来。连一向没什么表情的林栖,嘴角也似乎微微牵动了一下。
沈云疏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喜悦如同暖流涌遍全身。但她知道,这仅仅是第一步。她强压下激动,指挥道:“稳住!继续鼓风,尽量让铁水多汇集一些!云墨,准备砂模!”
沈云墨连忙和赵石一起,将提前用湿润粘土制作好的简单砂模搬到出铁口下方。那是一些箭镞、小刀和修复工具所需的粗胚形状的凹模。
又坚持鼓风了约一刻钟,估摸着炉内反应渐趋尾声,铁水流出也变得稀稀拉拉,沈云疏才下令:“停风!出铁!”
周砚和李老四松开拉杆,几乎脱力地坐倒在地,大口喘着气,脸上却洋溢着成就感的红光。
沈槐用一根长长的铁钎,小心地捅开出铁口堵塞的粘土。一股更加明亮的、白热的铁水缓缓流出,精准地注入下方准备好的砂模中。
“嗤——”
高温铁水接触潮湿的砂模,发出剧烈的声响,蒸腾起大片白茫茫的水汽,夹杂着特有的金属和硫磺气味。一个个模具被依次注满,暗红色的铁水在其中慢慢凝固,颜色逐渐变暗。
当最后一个模具注满,出铁口不再有铁水流出时,所有人都围了上来,看着那些尚在散发着高温、形状各异的暗红色金属胚体,眼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激动与自豪。
“我们……我们真的做到了……”王氏喃喃道,眼中闪着泪光。这不仅仅是几块铁,这是他们从无到有,亲手创造出的希望。
“是啊,王婶,我们做到了。”沈云疏微笑着,声音有些哽咽,但更多的是坚定,“从今往后,我们需要更多、更好的工具和武器,都可以自己打造了!”
首次冶炼,他们得到了数量可观的生铁胚块,虽然品质还需进一步锤炼提升,但无疑是一个里程碑式的胜利。
接下来的几天,营地沉浸在一种创造的狂热中。周砚不顾右臂尚未痊愈,用左手握着缴获来的、如今终于派上更大用场的铁锤,在临时搭建的铁砧上,开始反复锻打那些生铁胚,试图通过锤炼去除部分杂质,得到更坚韧的“炒钢”。叮叮当当的打铁声,成了营地新的背景音。
赵石对这项工作展现了极大的热情,主动给周砚当起了下手,拉着改进后的脚踏式小风箱给锻炉鼓风,学习着辨认火候和锻打的技巧。
林栖则带着沈云墨和阿昌,再次前往北山涧的富铁矿点,这次他们带上了更多的背篓和简易撬棍,开始了小规模的系统开采,为后续的冶炼储备充足的原料。
沈云疏则和阿禾一起,利用新炼出的铁,制作了几个小巧但结构精密的卡尺和量具,用于规范火药包和未来箭镞的尺寸,推动制作流程的标准化。
赵叶在照料药圃之余,也开始尝试用新陶罐煎熬浓度更高的麻沸散药液,并小心地提取其中的有效成分,希望能得到更易储存和使用的药剂形态。她甚至还根据母亲的模糊记忆,尝试配制一种能促进伤口愈合的金疮药。
春婶带着大丫和铁蛋,将采集来的某种带有清香的干花,仔细地捣碎成粉,混入熬煮浓缩的盐水里,成功制出了第一批带着淡雅花香的“花香盐”,大大提升了食物的风味。
每个人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每个人都在为这个共同的家园贡献着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