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鬣狗”的覆灭,如同在平静(至少表面如此)的水面投下了一块巨石,涟漪远远荡开。那两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和随之而来的死寂,不仅彻底吓破了残余匪徒的胆,更像一声无声的宣告,在这片弱肉强食的山林中,一股不容小觑的新生力量已经崛起。接连几日,洞穴周围异常宁静,连往常偶尔能听到的、远处山林间的野兽嘶吼都似乎销声匿迹,仿佛所有的生灵都在敬畏地观望着这片突然展现出獠牙的区域。
洞穴内的气氛,却与外面的宁静截然不同,充满了一种蓄势待发的、锐利的活跃。周砚的伤势,在用了林栖冒险从更远处采回的、专门针对化瘀生肌的“血见愁”捣碎外敷后,那骇人的青紫肿胀终于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虽然骨骼的畸形依旧,持续的低热也未能完全褪去,但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眼神也恢复了往日的锐利与清明。他甚至开始尝试用左手进行更复杂的动作,比如单手给弓弦上蜡(虽然很勉强),或者指导沈云墨和石头如何更有效地利用腰腹力量投掷短矛。
“左手发力,关键在于拧腰,送肩,手臂是鞭子,力从地起……”他靠坐在石壁旁,声音还有些虚弱,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有力,左手空握着,做出一个标准的刺击动作示范。沈云墨和石头听得目不转睛,模仿着他的动作,空气中充满了积极向上的气息。
王氏和春婶脸上的愁容也淡去了许多,她们将最后一点珍贵的肉干混合着新采集的、经过林栖确认无毒的几种块茎和野菜,精心熬煮成浓稠的羹汤,看着周砚和孩子们能多吃下一碗,便是她们最大的慰藉。阿禾和大丫则负责将那些鞣制好的皮子进一步加工,用骨针和韧皮绳缝制成可以护住前胸后背的简易皮甲,虽然粗糙,但总好过毫无防护。
而团队真正的核心力量,则完全投入到了对山谷怪物的“备战”之中。
沈云疏几乎将所有醒着的时间都泡在了她的“实验区”。黑火药的威力得到了验证,但她并不满足。她反复调整着硝、磺、炭的比例,进行着小剂量的燃烧测试,观察火焰的颜色、燃烧速度和残留物,试图找到那个威力与稳定性兼顾的黄金配比。她甚至尝试着将少量火药与动物油脂混合,制作成类似原始燃烧剂的粘稠物,以备不时之需。
林栖则成为了整个行动的战术核心和装备大师。他利用之前探索山谷和这次备战的机会,对那条迂回路径及周边地形进行了堪称地毯式的侦查。他不仅用脚步丈量了每一处可能设伏的地点,记录了风向的变化规律,甚至观察了不同时段山谷中光线的角度,这些细节都将成为战斗中的关键因素。
他亲自挑选韧性最佳的竹子和硬木,加班加点地赶制了十数支更加笔直、平衡性极佳的箭杆,将那批新锻造的钢箭镞一一安装到位。他还利用收集到的材料,改进了他的长弓,更换了更具弹性的弓弦,让这把老伙计能在关键时刻爆发出更强的威力。
最重要的,是他对火药包使用方式的创新。他觉得沈云疏投掷的方式过于依赖臂力和运气,且容易误伤。他巧妙地设计了一种“触发式”陷阱:将一个较小的火药包固定在挖好的浅坑中,引信连接在一根极其纤细、近乎透明的坚韧藤丝上,藤丝另一端绕过预设的支点,轻轻绊在怪物可能经过的路径上。只要怪物触碰到藤丝,牵动引信,就能在极近的距离引爆火药包,造成最大杀伤。他反复测试藤丝的灵敏度和引信的燃烧延迟,确保陷阱既能有效触发,又能给布置者留出足够的撤离时间。
“这东西,叫‘绊发雷’。”林栖向沈云疏演示着他的成果,语气中带着一丝工匠般的自豪,“布置需要技巧,但用好了,抵得上十个勇士。”
沈云疏看着那精巧而危险的设置,心中对林栖的敬佩又加深了一层。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仿佛天生就是为了在山林间生存和战斗而生的,他的经验与智慧,是他们最宝贵的财富之一。
准备工作紧锣密鼓地进行着。沈云墨、石头和阿昌三个少年,成了最主要的劳动力兼学生。他们帮着林栖搬运材料、测试陷阱、熟悉撤退路线,同时也如饥似渴地学习着布置陷阱的技巧、野外伪装的要领以及如何利用地形隐藏自己。周砚虽然无法亲身示范,但他的理论指导同样一针见血,往往能指出他们动作中的细微瑕疵,让三个少年的成长速度飞快。
终于,在一个晨雾稀薄、天色微明的清晨,行动的时机成熟了。
洞穴入口,参与此次猎杀行动的成员集结完毕。林栖全副武装,背负长弓,腰挎短矛和猎刀,几个精心制作的“绊发雷”和投掷用的火药包妥善地分装在不同的皮囊里,以免意外碰撞。沈云疏依旧是那身利落的打扮,腰间佩着改良后的短匕,背后是一个装有备用火药、引火物和急救草药的小背囊,手中紧握着一支林栖为她特制的、略轻但同样锋利的短矛。她的眼神冷静而专注,深吸了一口清晨冰冷的空气,将最后一丝紧张压入心底。
沈云墨和石头作为辅助和警戒人员,也携带了短矛和木弓,脸上既有兴奋,也有一丝掩饰不住的紧张。阿昌则被留下,与沈槐一起负责洞穴的守卫,保护无法行动的周砚和妇孺。
“记住计划,”沈云疏最后一次强调,目光扫过林栖、沈云墨和石头,“林栖哥负责主导攻击和陷阱引爆,云墨和石头负责侧翼警戒和补刀,我负责远程火药投掷和策应。一切以林栖哥的指令为准,不得擅自行动。我们的目标是重创或驱离那怪物,夺取硝土矿脉的控制权,不是与之同归于尽。一旦事不可为,按照预定路线,立刻撤离!”
“明白!”沈云墨和石头用力点头。
林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如同即将出鞘的利剑,望向那条通往山谷的缝隙。
周砚靠坐在洞穴深处,看着他们整装待发的背影,左手紧紧攥着腰刀的刀柄,指节泛白。他沉声开口,声音穿透寂静:“活着回来。”
简单的四个字,却重若千钧。
沈云疏回头,与周砚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看到了他眼底深藏的担忧与无法并肩作战的憾恨,也看到了毫无保留的信任。她用力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言,转身,与林栖等人一起,毅然决然地再次踏入了那条幽深、通往未知战场的缝隙。
晨光熹微,山谷中弥漫着与往日无异的、带着甜腥气息的湿冷雾气。但与上次仓惶逃命不同,这一次,他们是带着明确的杀意与周密的计划而来的猎手。
按照预定方案,林栖如同鬼魅般率先潜入雾气之中,前往预设的陷阱点进行最后的检查和布置。沈云疏则带着沈云墨和石头,占据了一处位于硝土坡地斜上方、视野相对开阔、且有巨石遮蔽的制高点。
等待,是战斗前最煎熬的部分。山谷中死寂依旧,只有微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以及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声。沈云疏半蹲在巨石后,短矛横在膝上,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视着下方那片灰白色的坡地,以及更远处幽暗的密林。沈云墨和石头一左一右,屏息凝神,紧握着手中的武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沈云疏开始怀疑那怪物是否已经离开这片区域时,异变陡生!
下方靠近密林边缘的一处陷阱点,猛然爆开一团耀眼的火光!
“轰——!!”
剧烈的爆炸声撕裂了山谷的寂静!并非林栖预设的“绊发雷”,而是他投掷出的第一个火药包!显然,他发现了目标的踪迹,并且果断发起了先手攻击!
“吼——!!!”
一声充满痛苦与暴怒的咆哮几乎在爆炸声响起的同时从那个方向传来!那声音比上次更加凄厉,充满了被偷袭的狂怒!
“准备!”沈云疏低喝一声,猛地站起身,目光死死锁定爆炸点。
只见弥漫的硝烟中,一个庞大而扭曲的黑影猛地窜出!它身上覆盖的粘液似乎被炸掉了一大块,露出下面暗红色的、不断蠕动着的怪异组织,滴滴答答地流淌着混合了粘液和不明体液的浑浊液体。那两点猩红的光芒因为极致的愤怒而疯狂闪烁,它显然发现了站在制高点的沈云疏几人,发出一声饱含杀意的嘶嚎,不顾身上还在冒烟的伤口,竟然舍弃了追踪林栖,直接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发起了狂暴的冲锋!
它庞大的身躯碾过灌木,撞断小树,粘液四溅,带着一股毁灭一切的疯狂气势!
“来了!”沈云墨失声喊道,脸色瞬间煞白。
“稳住!”沈云疏厉声喝道,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迅速估算着距离、速度和风向,左手已经握住了最后一个用于投掷的火药包,右手则拿起了引火的火折子。
怪物冲锋的速度极快,转眼间就冲过了半程,距离他们不足五十步!那令人窒息的甜腥恶臭已经扑面而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支钢箭如同流星般,从侧翼的树林中电射而出,精准无比地射入了怪物那只完好的、闪烁着红芒的眼睛!
是林栖!他在引爆第一个火药包后,并未远离,而是迅速迂回,寻找着致命一击的机会!
“噗嗤!”
箭矢深深没入!绿色的、散发着更加浓烈恶臭的汁液猛地从眼窝中爆溅而出!
“嗷呜——!!!”
怪物发出了开战以来最凄惨、最痛苦的嚎叫,冲锋的势头猛地一滞,庞大的身躯因为剧痛而疯狂地扭动起来,剩下的那只红芒疯狂乱闪,充满了混乱与彻底的疯狂!
就是现在!
沈云疏看准机会,猛地吹燃火折子,点燃了火药包的引信!计算着引信燃烧的时间,她用尽全身力气,将“滋滋”冒着白烟的火药包,朝着怪物因剧痛而仰起的、暴露出的相对脆弱的咽喉部位,奋力投掷过去!
黑色的包裹在空中划出一道决定生死的弧线。
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它。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