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裹着层透明的金黄色，泼洒在铺着沥青的跑道上。
连空气都晒得暖烘烘的，带着夏末特有的燥热。
高三教学楼里的压抑气，被篮球场上少年们穿梭的身影冲淡了大半。
汗水顺着下颌线往下滴，球鞋摩擦地面的锐响混着呐喊，凑成满是生命力的动静。
李将来在场上穿梭，白色运动背心被汗水浸得紧紧贴在背上。
隐约勾勒出他挺直的脊背线条，没什么肌肉，却透着少年独有的利落感。
他的球风像他的人，冷静又高效，没有花哨动作。
却总能精准突破、传球，在刚好的位置起跳投篮。
篮球带着风声划过弧线，“唰”地一声空心入网。
场边立刻传来几声零散的喝彩，混着队友的叫好声。
可今天的喝彩里，混了些不一样的动静。
队友王磊在暂停时用手肘撞他胳膊，朝场边努了努嘴，笑得促狭：“哎将来，那好看的学姐又来了！这都第几回了啊？指定是冲你来的！”
李将来的呼吸顿了半秒，没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只是仰头猛灌了口矿泉水，喉结滚动得格外快，像在压什么情绪。
冰凉液体滑过喉咙，没压下心头的烦躁——不用看也知道，是苏念。
那个消失了一阵，又在一周前没个征兆闯回他世界的苏念。
苏念就站在老榕树的树荫下，穿一条浅蓝色连衣裙。
裙摆随微风晃着，像荡漾的湖水，衬得她皮肤更白。
她怀里抱着件深蓝色校服外套，是李将来的——她总在比赛开场或中场时，装作自然地走到放东西的长椅边。
趁他没留意，顺手拿起外套，退到一旁安静抱着，动作熟稔得像做过千百遍。
这举动，藏着微妙的宣告意味，连场边路过的女生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此刻她笑着看场内，目光精准落在李将来身上。
不是热烈的追逐，而是沉静的温和包裹，仿佛站在这里抱他的衣服，是天经地义的事。
队友们的起哄声更响了：“学姐又给李帅送温暖啊？”“将来好福气！”“学姐，我们也渴了呀！”
苏念既不害羞也不生气，弯着亮晶晶的眼睛，笑得大方又带点熟络。
声音脆生生的：“你们接着打，我就是路过，帮学弟看会儿东西。”
她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李将来汗湿的侧脸上，眼眶差点发热——前世病床上枯槁的她，与眼前鲜活的少年在脑海中重叠。
失而复得的庆幸和刻骨的悔恨，像藤蔓缠得心脏发疼。
她用力攥着怀里的外套，指尖感受着布料残留的体温。
这微弱的暖意，是她重活一世要抓牢的真实。
前世她也来看过他打球，却站在老远用挑剔的眼神瞅着，觉得他动作死板不够稳重，不如那个渣男会来事——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的自己真是蠢得要命。
所以这一世，她要站在显眼的位置，宣告她的存在。
这件外套，只是重新进入他生活的开始。
中场休息哨声响起，队员们三三两两地走向场边。
李将来走在最后，用毛巾擦着脸，刻意避开苏念的方向。
径直走向长椅另一端拿背包和水瓶，动作快得像在逃。
可刚拿起快空了的矿泉水瓶，浅蓝色身影就轻盈地挡在他面前。
苏念“自然”地拿走他手里的空瓶，递上一瓶未开封的冰镇同款。
还顺带塞给他一包干净的手帕纸，声音软得带着点没法拒绝的温和：“喝这个吧，凉的解暑。”
李将来的动作僵住了，手指还捏着空瓶的瓶口，指节泛白。
他垂着眼，不看水也不看她，只盯着沾了点灰的球鞋鞋尖。
场边的喧嚣、队友的口哨声都远了，只剩她递来的水，和若有似无的清淡香气，占满他所有感官。
周围的目光让他窘迫，还有种被看穿伪装的恼怒——他好不容易筑起心墙，她为什么又不管不顾闯回来，用温和到狡猾的方式拆他的防御？
沉默太久，苏念举着东西的手臂都酸了。
悄悄换了个姿势支撑，笑容却更软，又把水和纸递近了些，几乎碰到他垂在身侧的手背：“拿着呀，等下还要打下半场呢。”
语气带点哄小孩的意味，让他紧绷的神经莫名松了半分。
李将来终于抬头，额前汗湿的黑发贴在额上，眼神冷得像覆着薄冰的深湖。
他锐利地看她，想找虚情假意，却只看到坦荡的温和，还有一丝读不懂的深沉哀伤——是错觉吗？
他抿紧唇，伸手接过水和纸，冰凉触感从指尖蔓延开，让燥热的身体微震：“谢谢。”
声音干涩得没温度，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视线落在她怀里的校服外套上，深蓝在浅蓝映衬下格外扎眼。
像她单方面盖下的印章，宣示着某种“归属权”。
莫名的情绪涌上来，有领地被侵犯的不适，还有丝不愿承认的悸动。
他冲动地伸手：“外套，给我。”
声音更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连他自己都没察觉语气里的急躁。
周围的空气瞬间凝住了，正起哄的王磊也闭上嘴，好奇地看着他们。
苏念的笑容微微僵了下，反而把外套抱得更紧，贪恋着上面阳光混着汗水的少年气息。
她抬眼对上他冰冷的视线，眼里迅速蒙上委屈的水光，嘴角却倔强地扬着：“怎么了？我帮你拿着不好吗？”
“放椅子上都沾灰了，我抱着多干净。”
顿了顿，她凑近半步，声音压得只有两人能听见，像说什么秘密：“而且……抱着它，就像抱着你一样。”
这句话像石子投进心湖，瞬间掀起巨浪。
李将来的瞳孔猛地缩了，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与冷峻的脸形成强烈反差。
他像被烫着似的猛地收回手，下意识后退半步：“你……”
喉咙发紧，后半句反驳的话卡在了嗓子眼，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下半场哨声尖锐响起，像道解围的信号。
李将来几乎是逃离般转身，攥紧手里的冰水，塑料瓶被捏出“嘎吱”声。
头也不回地走向球场，背影僵硬得带点仓皇——他甚至忘了要回那件外套。
苏念站在原地，委屈的表情瞬间消失，换上得逞的狡黠笑容，像偷吃小鱼干的猫。
她看到了他泛红的耳根，看到了他眼中的慌乱，看到了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冰山，开始融化了。
她把外套抱得更紧，脸颊轻轻蹭着布料，鼻尖萦绕着他的气息，安心又幸福。
下半场比赛开始，李将来依旧奔跑、传球、投篮。
动作比上半场更迅猛，带着股发泄似的劲儿，篮球砸在篮板上发出沉闷的响。
可只有他知道，节奏全乱了——眼角余光总不受控地瞟向榕树下的浅蓝色身影。
那身影像烙印钉在视野里，干扰他的判断，搅乱他的呼吸。
她像束过于耀眼的光，不由分说照进他封闭的寒冷世界。
他一边想躲开这过分的热情，一边又忍不住贪恋那点暖——连他自己都觉得矛盾。
比赛还在继续，少年的心事飘到场外。
他机械地跑着，一个念头反复盘旋在脑海：那件沾了她体温的外套，她最后会怎么还回来？下一次，她又会找什么由头“恰巧”出现在他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