援军将至的消息,如同在即将熄灭的炭火中投入了一块热油,瞬间点燃了靖安营残存的斗志。疲惫不堪的士卒们眼中重新燃起求生的火焰,紧紧握住手中的兵刃,修补工事的动作也快了几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血腥、汗臭与亢奋的奇特气息。
陈远深知,这是最关键的时刻。士气可用,但谭宗亮绝非坐以待毙之辈。
“王五回来了吗?”他第一时间询问。
“尚未!”亲兵回报。
陈远心中一沉。王五的敌后行动至关重要,不仅能确认援军虚实,更是插向谭宗亮背后的一把尖刀。但他现在无暇等待。
他立刻召集雷大炮、苏文茵等核心将领。
“援军消息,谭宗亮必然也已得知。”陈远语气急促而坚定,“他此刻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在我援军合围前,不惜代价强攻,试图击破我军;要么,立即撤退!”
“他若强攻,我军虽疲,但凭借工事,咬牙再顶住半日一日,待援军一到,他必败无疑!”雷大炮喘着粗气,包扎好的左臂渗出血迹,但战意高昂。
“他若撤退呢?”苏文茵更关心另一种可能。
“那更不能让他轻易走了!”陈远眼中寒光一闪,“连日猛攻,他麾下士卒亦是人困马乏,士气受挫。此刻撤退,军心易乱。若能趁其退兵之时,衔尾追击,或可扩大战果,甚至重创其主力!”
他迅速做出决断:“雷大炮,你立刻挑选营中尚有余力、伤势较轻的士卒,组成三个突击队,每队两百人,配足短兵、火铳。一旦发现敌军有撤退迹象,不需等我号令,立刻出营,分三路袭扰其后卫,咬住他!记住,以袭扰、迟滞为主,不可孤军深入!”
“明白!老子早就想冲出去砍他娘的了!”雷大炮领命,立刻转身去点兵。
“苏先生,你立刻拟写军报,将我军拖住谭宗亮主力、并准备趁其撤退予以打击的情况,速报前来接应的湘军前锋,请他们加快速度,与我部形成夹击之势!”陈远顿了顿,补充道,“语气要急切,要突出我军伤亡惨重,但斗志不减,正拼死咬住敌军!”
这是为了争取时间,也是为了在曾国藩面前彰显自己的功劳与苦劳。
命令下达,大营再次高速运转起来。与之前死守的悲壮不同,这一次,空气中多了一丝主动出击的躁动。
陈远登上最高的望楼,紧紧盯着太平军大营的动静。夜色中,太平军营内灯火通明,人影绰绰,似乎比平日更加忙碌。隐隐有车马辚辚之声传来,虽然对方极力掩饰,但那种大战之后准备转移的迹象,瞒不过有心人。
“他在准备撤退……”陈远心中断定。谭宗亮选择了更理智,也是对陈远而言更有利的一条路。
果然,下半夜,太平军营中开始响起低沉的号角声和此起彼伏的传令声。大队人马开始有序地向北移动,火光蜿蜒,如同一条缓慢游动的火龙。他们撤退得很有章法,留下了精锐部队断后,焚烧了带不走的辎重,防止资敌。
“雷大炮!”陈远不再犹豫,厉声喝道。
“在!”
“敌军已退!按计划出击!”
“弟兄们!跟老子杀出去!报仇的时候到了!”雷大炮怒吼一声,亲自率领一支突击队,如同三支利箭,从悄然打开的营门中疾射而出,扑向太平军撤退队列的后卫!
沉寂了数日的靖安营,在这一刻,露出了它疲惫却依旧锋利的獠牙!
突如其来的袭击,让本就因撤退而有些松懈的太平军后卫部队一阵混乱。火铳的轰鸣在夜空中格外刺耳,喊杀声四起。雷大炮等人根本不与敌军纠缠,一击即走,专挑队伍衔接处、辎重车队下手,放火焚烧,制造更大的混乱。
谭宗亮治军严整,断后部队很快稳住阵脚,进行反击。但雷大炮的袭扰目的已经达到,太平军的撤退速度被明显拖慢,后卫与中军之间甚至出现了一些脱节。
陈远在营墙上看得分明,心中稍定。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可能拖住谭宗亮,为即将到来的湘军主力创造更好的追击条件。
天色渐亮,太平军主力已大部北撤,只留下断后部队与雷大炮的突击队以及营中不时射出的冷箭进行纠缠。
就在这时,南方地平线上,尘土大起,旌旗招展,一支庞大的军队出现在视野中!盔甲鲜明,步伐整齐,正是湘军主力的先锋部队!他们终于赶到了!
看到靖安营大营依旧飘扬的旗帜,以及营外正在发生的战斗,湘军前锋毫不迟疑,立刻吹响进攻的号角,如同洪流般加入战团,向太平军断后部队发起了猛攻。
原本还算有序的太平军断后部队,在两面夹击下,终于支撑不住,开始溃散。
陈远看着这一幕,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最危险的时刻,终于过去了。
然而,他心中并未完全放松。谭宗亮主力虽退,但实力犹存。王五至今未归,吉安内部隐患未除,淮系虎视眈眈,与湘军主力汇合后,又该如何应对可能的倾轧与猜忌?
他望着北方谭宗亮撤退的方向,目光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