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西行,道路果然愈发难走。时值春夏之交,雨水渐多,禾水支流沿岸土路泥泞不堪,车马行进迟缓。低洼处积水成泽,芦苇丛生,视野受阻。空气中弥漫着水汽与腐殖质混合的沉闷气息。
“这鬼地方,鸟不拉屎!”雷大炮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泞,忍不住抱怨,“大人,咱为啥非要走这破路?直冲袁州城下,跟他谭宗亮真刀真枪干一场多痛快!”
陈远骑在马上,目光警惕地扫视着两侧茂密的芦苇荡和远处起伏的丘陵,闻言沉声道:“真刀真枪,也要看在哪里打。在枫树坳,是他选的地方,规矩由他定。在这里,虽然难走,却是我们选的路径,主动权在我。”
王五策马靠近,低声道:“大人,斥候回报,前方十里便是彬江镇。镇子不大,依水而建,外围有些零散土垒,未见大队人马旗帜,静得有些反常。”
“静得反常?”陈远眉头微蹙,“谭宗亮不会轻易放弃水路要冲。传令下去,全军戒备,前锋放缓速度,多派小队向前探路,重点排查两侧芦苇荡和丘陵林地。”
命令层层传递,原本就谨慎的行军队列变得更加肃杀。刀出鞘,弓上弦,火铳手也将火药袋检查了一遍又一遍。一股无形的紧张感在湿热的空气中蔓延。
又前行了约五里,地势略微开阔,一条丈余宽的溪流横亘前方,水流浑浊湍急,其上有一座简陋的石桥,是通往彬江镇的必经之路。
就在前锋部队小心翼翼踏上石桥,中军尚在溪流此岸时,异变陡生!
“咻——嘭!”
一支响箭带着凄厉的尖啸,从右侧丘陵的密林中冲天而起,在半空中炸开一团白烟。
几乎是同时,石桥对岸的芦苇丛中,以及左侧看似平静的水泽里,猛地站起无数身影!
“杀妖!”
“天父佑我!”
震天的喊杀声瞬间打破了旷野的寂静!埋伏的太平军如同从水底和地底钻出,箭矢、铅子如同疾风骤雨般向着正在渡河的靖安营前锋倾泻而去!
“有埋伏!结阵!快结阵!”前锋哨官声嘶力竭地大吼,桥面上的兵卒在突如其来的打击下显得有些慌乱,纷纷举盾格挡,向桥头收缩。
“果然有诈!”陈远在对岸看得分明,心中凛然。谭宗亮不仅料到了他的迂回,更在此地布下了致命陷阱!他埋伏的不是主力,而是精锐的伏兵,目的就是半渡而击,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雷大炮!”陈远厉声喝道。
“末将在!”雷大炮早已按捺不住,眼睛瞪得如同铜铃。
“带你的人,从上游水浅处涉水过去,猛攻敌军右翼,接应前锋过桥!”
“得令!”雷大炮怒吼一声,带着一哨精锐,如同猛虎下山,扑向溪流上游。
“王五,带你的人,用排铳压制对岸芦苇丛的敌军!弓箭手,覆盖左侧水泽!”
命令一道道发出,中军迅速展开。训练有素的靖安营老兵展现出极强的应变能力,短暂的混乱后,立刻组织起有效的反击。
“砰砰砰——”密集的排铳声响起,白烟弥漫,对岸芦苇丛中刚刚冒头的太平军铳手被打得抬不起头。弓箭手抛射的箭雨也落入左侧水泽,溅起无数水花,隐藏在其中的太平军弓手被迫后撤。
桥上,得到火力支援的前锋稳住阵脚,开始有序向后撤退,与涉水过来的雷大炮部汇合。
然而,太平军的伏击显然经过精心策划。眼看正面阻击受挫,右侧丘陵林中突然响起一阵低沉的号角声,紧接着,一支约三百人的太平军精锐,手持藤牌利刃,如同鬼魅般从林中杀出,直扑陈远中军本阵!他们的目标,赫然是阵中的主帅旗!
“护住大人!”亲兵队长目眦欲裂,率队顶了上去。
一时间,溪流两岸,石桥左右,杀声震天,战况陷入胶着。太平军凭借地利和先手,占了便宜,但靖安营装备更精良,临阵经验丰富,死死顶住了攻势。
陈远立于“陈”字大旗下,面色冷峻地观察着战场。他注意到,那支从林中杀出的太平军精锐,作战极其悍勇,配合默契,显然是谭宗亮麾下的老弟兄,绝非寻常部队。
“传令王五,不必吝啬弹药,集中火力,给我打掉那支扑过来的精锐!”陈远沉声道,“告诉雷大炮,稳住桥头,构筑防线,不必急于反击。”
他看出来了,谭宗亮此举,意在挫其锐气,试探其虚实,甚至可能想一举斩将夺旗。自己若慌乱,便正中其下怀。
激烈的战斗持续了约半个时辰。在靖安营顽强的抵抗和凶猛的火力下,太平军的攻势渐渐被遏制。那支试图突袭中军的精锐,在丢下数十具尸体后,被迫撤回林中。对岸的伏兵见无机可乘,也在一阵锣声中,如同潮水般退入芦苇荡和远方丘陵,消失得无影无踪。
战场上,只留下了一片狼藉和双方士卒的尸首,溪水也被染红了一段。
雷大炮浑身湿透,带着一身血腥气回来复命:“大人,贼子退了!他娘的,溜得倒快!”
王五也前来汇报:“大人,我军伤亡约百人,前锋损失较大。敌军遗尸约八十具,多是精锐。”
陈远点了点头,脸色并不好看。虽然击退了伏兵,但初战便损失了百人,而且未能按计划逼近彬江镇,战略上已然受挫。谭宗亮用兵,果然名不虚传。
“清理战场,救治伤员,就地择险扎营。”陈远下令,“多派斥候,监视彬江镇及周边动静。谭宗亮给我们准备的下马威,恐怕不止这一道。”
他望向彬江镇的方向,目光深邃。这彬江之畔的迷雾,远比想象中更加浓重和危险。谭宗亮的后手,会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