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王五便带回了一个好坏参半的消息。
“大人,往东五里有一条小河,河边有个荒废的渔村,能找到几条破船。但是...”王五压低声音,“下游河道有太平军的哨卡,所有船只都要严查。”
陈远看向昏迷的周管事,老人灰败的脸色在晨曦中显得更加骇人。时间不等人。
“就走水路。”陈远斩钉截铁,“破船也好过没有船。雷大炮,你带两个人抬着周老。王五,你负责李哨官。”
“这龟孙要是敢耍花样...”雷大炮恶狠狠地瞪了李哨官一眼。
“他不会。”陈远淡淡道,“现在最想活命的就是他。”
众人趁着晨雾未散,悄无声息地摸到河边。荒废的渔村里,几条破旧的渔船半沉在浅滩上。他们选了其中最不起眼的一条,勉强修补了漏水最严重的缝隙。
“顺流而下,最快明日就能到江口镇。”王五检查着船桅,“但过哨卡时...”
“我自有打算。”陈远望向薄雾笼罩的河面,“先把周老安置好。”
船很小,挤下十余人已是极限。周管事被安置在唯一的篷舱里,陈远亲自照看。雷大炮带着两个伤势较轻的弟兄负责撑船,王五则看守着李哨官坐在船头。
小船悄然离岸,顺着水流向东漂去。
河上的晨风格外寒冷。陈远坐在篷舱口,望着两岸飞速倒退的景色。这是他来到这个时代后,第一次有机会静下心来观察这个世界。
“大人。”王五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前面十里就是太平军的第一道哨卡。”
陈远点头,目光落在李哨官身上:“把你的腰牌和赵千总的手令给我。”
李哨官不敢违抗,乖乖交出腰牌和一份盖着赵千总印信的手令。
陈远仔细查看手令,上面写着“查缉私盐,各卡放行”的字样。他沉思片刻,对雷大炮道:“把我们的兵器都藏进船底的暗格里。从现在起,我们是赵千总派去江口镇办货的人。”
“办货?”雷大炮一愣。
“私盐。”陈远的声音很轻,“记住,我们现在是清军探子,要去江口镇打探行情。”
众人立即行动起来。很快,所有兵器都被妥善藏好,连周管事也被用草席遮盖,只露出一个昏迷老人的模样。
果然,行不到半个时辰,前方就出现了一座简陋的水卡。几个太平军士兵守在岸边,一条横索拦在河面上。
“停船!检查!”一个士兵高声喊道。
雷大炮熟练地将船靠岸。陈远整了整衣冠,率先跳上岸,将李哨官的腰牌和手令递了过去。
“奉湘军赵千总令,去江口镇探听盐价。”陈远语气平静。
那士兵查验着腰牌和手令,目光在陈远脸上扫过:“湘军的人?好大的胆子!”
“两军交战,不断商路。”陈远不动声色地塞过去一小块碎银,“弟兄们行个方便。”
士兵掂了掂碎银,脸上露出笑容:“过去吧。不过前面二十里还有一道卡子,是我们翼王麾下的老兵守着,可比我们这儿严多了。”
横索被放下,小船继续前行。
回到船上,众人的脸色都凝重起来。
“翼王石达开的部下...”王五皱眉,“这些人可不好糊弄。”
陈远望向东南方向:“这说明,我们离江口镇越来越近了。”
小船在河道中静静行驶。越是靠近江口镇,河面上的船只就越多。运粮的漕船、载客的篷船、打渔的小舟,各式各样的船只在这条水道上穿梭。
黄昏时分,前方出现了一座灯火通明的集镇。无数的船只在镇外的河面上停泊,组成了一座水上城镇。这就是处于太平天国控制下的江口镇了。
“大人,看码头。”王五突然压低声音。
只见码头上人群熙攘,看似与寻常繁华码头无异,但几个关键的位置,都有眼神锐利、腰间鼓囊的汉子在看似随意地巡视。他们虽穿着普通的号衣,但那挺直的腰板和审视的目光,与周遭的船工商贩格格不入。
“是‘缉查司’的暗桩。”陈远低声道,“他们混在人群里,比明卡更难对付。”
“他娘的,到了长毛的地盘,还得躲着长毛的探子!”雷大炮啐了一口。
陈远的目光在江面上搜寻,最后落在了一艘中等大小的货船上。那艘船吃水颇深,正缓缓向镇外一个偏僻的小湾驶去,巧妙地避开了主码头的人群。
“跟上那艘货船。”陈远命令道,“它知道规矩。”
小船悄悄跟上那艘货船,果然见它在小湾里靠了岸。货船上跳下几个伙计,开始卸货。借着暮色,陈远看清了其中几个木箱上烙着的标记——那是一个奇特的徽记。
“是暹罗米。”王五低声道,“我在南洋见过这个标记。这船货,不简单。”
货很快卸完。就在这时,一个管事模样的人从岸上的阴影里走了出来,用带着闽南口音的官话对船老大说道:“明日还是这个时辰,老地方。最近风声紧,眼睛放亮些。”
“明白。”船老大点头,“刘掌柜放心。”
刘掌柜!
陈远与王五对视一眼。永丰粮行的刘掌柜,果然亲自来接货!
眼看着刘掌柜交代完毕,转身欲走,陈远当机立断:“靠过去。”
小船缓缓驶向货船。船上的伙计立刻警惕起来,几个彪形大汉已经握住了腰间的短刀。
“各位不必紧张。”陈远站在船头,声音平静,“我们是来找刘掌柜谈生意的。”
刘掌柜转过身,是个四十多岁、面貌精明的商人。他打量着陈远等人,目光在昏迷的周管事身上停留了一瞬。
“谈什么生意?”刘掌柜的语气带着戒备。
陈远迎着他的目光,缓缓说出周管事用性命换来的那句暗语:
“东家的南洋货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