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万籁俱寂。白日里车马喧嚣的兵部衙署,此刻如同蛰伏的巨兽,只剩下几盏孤零零的气死风灯在夜风中摇曳,投下幢幢鬼影。高墙森然,巡逻兵士沉重的脚步声和甲胄碰撞声,规律地划破寂静,更添几分肃杀。
一道比夜色更深的黑影,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掠过兵部后巷的墙头,伏在檐角的阴影里,纹丝不动。正是小丐。
她穿着一身特制的夜行衣,布料吸光,紧贴在她娇小灵活的身躯上。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熠熠生辉、充满警惕与兴奋的眼睛。与上次探查赵文奎府邸不同,此次目标乃是国家机要重地,守卫之森严,戒备之森严,绝非寻常府邸可比。她甚至能隐隐感觉到,暗处有几道极其隐晦而强大的气息在流动,那是坐镇此处的高手。
耐心等待了一炷香的时间,仔细观察并记下了两队巡逻兵交叉经过的时间差,以及几个固定哨位视线转移的规律。她选中了一个位于衙署侧面、靠近档案库区域、且有高大树木遮蔽的角落作为突破口。
深吸一口气,小丐动了。她如同一只灵巧的狸猫,从墙头滑下,足尖在粗糙的墙面上几次轻点借力,便已落地,未发出一丝声响。她紧贴着墙根阴影,利用花木、石雕的掩护,身形时而疾驰,时而静止,完美地融入了环境的节奏之中。
档案库是一座独立的、墙体格外厚重的石质建筑,仅有几个高高在上的、装着铁栅栏的小窗,唯一的大门是厚重的包铁木门,上着巨大的铜锁。门前有两名持戈卫士,如同石雕般肃立。
小丐的目标,并非正门。她早已探明,档案库为了防潮通风,在地下设有气窗,虽然窄小,且装有铁栏,但却是唯一可能突破的薄弱点。她绕到建筑后方,在一片半人高的荒草丛中,找到了那个仅容孩童钻入的方形气窗。
气窗的铁栏锈迹斑斑,但依旧坚固。小丐从怀中掏出一个皮质卷袋,展开后里面是各种奇形怪状、细如发丝的工具。她选中两根,插入锁孔般的栏杆接口处,耳朵紧紧贴在冰冷的石壁上,指尖感受着内部机括极其细微的震动与声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远处巡逻兵的脚步声再次临近。她屏住呼吸,动作更加轻柔。终于,伴随着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咔哒”声,一根铁栏被卸了下来,紧接着是第二根…很快,一个勉强可供她钻入的缺口出现了。
没有丝毫犹豫,小丐如同游鱼般,缩紧身体,从那狭窄的缺口滑了进去。内部是一条倾斜向下的、布满灰尘和蛛网的狭窄通道,霉味扑鼻。她匍匐前进数丈,前方出现向上的台阶,通往档案库内部。
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库内一片漆黑,唯有几缕惨淡的月光从高处的小窗栅栏间透入,勉强勾勒出眼前令人震撼的景象——无数顶天立地的巨大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整齐排列,上面堆满了密密麻麻的卷宗箱盒,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纸张和墨锭的味道。
根据白芷提供的线索和苏逸的分析,她需要找到近一年来,关于北方边镇,尤其是与狄人接壤的镇北军、安北都护府等地的军械调拨、粮草转运记录,特别是那些标注为“汰旧换新”、“损耗补充”的异常卷宗。
她不敢点燃火折子,只能凭借微弱的月光和超凡的夜间视物能力,在巨大的书架间快速穿梭。手指拂过一卷卷冰冷沉重的档案盒,辨认着上面模糊的标签。兵部的档案分类繁杂,她需要极高的效率和运气。
时间在寂静与危险的压迫下飞速流逝。汗水浸湿了她背后的衣衫。终于,在一个角落的书架下层,她找到了标记为“弘治二十三年·北疆军械辎重·调拨类”的区域。
她迅速翻找起来。大部分是正常的轮换、补充记录。她的心跳越来越快,忽然,指尖触碰到几份与其他卷宗略显不同的盒子,上面的封条颜色更深,记录的字迹也更显匆忙。她小心地打开其中一个,里面是数份关于“淘汰老旧弩机三千具”、“损毁甲胄五千领”运出武库的记录,接收方含糊其辞,只写着“按既定章程处置”,调拨日期与白芷听来的时间高度吻合!
就是这些!
她强压激动,正欲将这些关键卷宗塞入怀中特制的防水油布袋,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旁边书架顶层,一个毫不起眼的、甚至没有标注的黑色小铁盒。一种直觉让她心生警惕。她踮起脚尖,费力地将那铁盒取下。
铁盒没有锁,但入手冰凉沉重。她轻轻打开。里面没有卷宗,只有一张折叠的、质地特殊的桑皮纸。展开一看,上面并非公文格式,而是一封简短的信,没有抬头,没有落款,只有寥寥数语:
“货已分批上路,走西线古道,依约交付。北边胃口不小,后续还需加紧。京中耳目甚多,慎之。”
字迹潦草,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而更让小丐瞳孔骤缩的是,在那信纸的右下角,印着一个极其模糊、但她曾在赵文奎府那封密信上见过的、单独的“嵩”字水印!
这并非普通的军械调拨记录,这是直接指示行动、确认交易的密信!而且指向了具体的运输路线——“西线古道”!这比那些含糊的卷宗,分量重了何止十倍!
就在她将密信和几份关键卷宗塞入怀中,准备撤离的瞬间——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枯枝断裂的声响,从档案库深处传来!
小丐浑身汗毛倒竖!这不是她发出的声音!这库内,还有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