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辞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榨干后丢弃的海绵。
意识在虚无里漂浮。
最后残存的感知，是心脏一阵剧烈的被攥紧似的绞痛。
和眼前电脑屏幕上幽幽闪烁的“方案未提交”的红色提示框。
“完了……全勤奖……”
这是他最后一个清晰的念头。
……
一股混合着霉味、尘土味和微弱檀香的气息，蛮横地钻入鼻腔。
江辞猛地吸了一口气，咳了出来。
意识回笼，首先感受到的是身下硬得硌人的床板。
以及覆盖在身上的粗糙磨人的布料触感。
他艰难地睁开眼，视野里一片昏暗。
借着从头顶几个破洞漏下，清冷如霜的月光，他勉强看清了自己所处的环境——
一座极其破败的古老大殿。
蛛网在房梁和残破的神像间织成了灰色的幔帐。
神像表面的金漆早已斑驳脱落，露出里面深色，丑陋的泥胎。
夜风从破损的窗棂灌入，带来远处几声悠远而凄厉，不知名野兽的啼叫。
这不是他的工位。
也不是医院。
“哪个剧组……这么穷？”
他喉咙干得发痒，声音嘶哑。
他想动一动，却发现这具身体虚弱得厉害。
和他那因为长期加班而处于亚健康状态的原装身体，竟有种诡异的旗鼓相当的熟悉感。
只是，那折磨他许久的腰椎间盘突出，似乎不见了。
还没等他想明白，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
一个穿着打满补丁的灰色道袍，面黄肌瘦的小道士，双手捧着一个粗陶碗，怯生生地挪了进来。
看到睁着眼睛的江辞，小道士先是一愣，随即眼圈一红，带着哭腔扑到床前：
“宗主！您……您终于醒了！呜呜……您已经昏睡三天了！我们还以为……还以为您……”
江辞被这声“宗主”喊得头皮发麻。
他勉强撑起上半身，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看着眼前这个最多不过十五六岁，瘦得跟豆芽菜似的少年，干巴巴地开口：
“小朋友，你认错人了吧？这是什么地方？你们在拍戏？”
小道士愣住了，眼泪挂在腮边，茫然又惊恐：
“宗……宗主，您不记得了？这里是青云宗啊！”
“您是咱们青云宗的第三十八代宗主，江辞啊！”
“您前几日修炼时……不慎岔了气，就昏过去了……”
青云宗？
江辞？
宗主？
一连串陌生的词汇砸过来，江辞只觉得一阵眩晕。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同样洗得发白，但依稀能看出是道袍款式的衣服，又看了看这家徒四壁，风一吹就能掉下几块木屑的大殿。
一股冰凉的绝望瞬间淹没了刚醒来时的茫然。
穿越了。
而且还是最倒霉的那种。
一穷二白，肩负重任的穿越。
“看这装修风格，估计离破产清算不远了……”
他内心一片悲凉！
“我从一个给资本家卖命的社畜，变成了一个……可能马上要带着全宗门一起饿死的社畜？”
“这算什么？地狱难度的人生体验卡？”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伴随着一个粗犷嚣张的吼声，打破了夜的寂静：
“青云宗的！缩头乌龟当够了吧？！这个月的宗门管理税，到底他娘的交不交了！”
“再给老子装死，信不信今天就把你们这破殿给拆了，把你们祖师爷的泥像搬出去晒月亮！”
声音如同炸雷，震得殿顶的灰尘簌簌落下！
小道士吓得浑身一抖，手里的陶碗差点摔了。
碗里那点清澈见底，几乎能数清米粒的稀粥剧烈晃荡起来。
他带着哭腔看向江辞：
“宗……宗主，是金刚门的人……又来收税了……我们……我们哪还有灵石啊……”
江辞嘴角抽搐，一股无名火直冲天灵盖。
宗门管理税？
保护费？！
怎么异世界也有这种流氓行径？
也有这种堪比甲方的逼债KpI？！
他感觉自己那还没完全冷却的社畜之魂在熊熊燃烧！
不是斗志，而是纯粹的想摆烂的愤怒。
“妈的……刚来就碰上讨债的……”
他内心疯狂吐槽。
“这掌门当得，比当项目经理还憋屈！”
眼看殿门外那魁梧的身影已经逼近，火光透过门缝映了进来，小道士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江辞深吸了一口气，强撑着虚软的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不管怎样，他现在是名义上的“宗主”，是唯一能顶上去的人。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破旧的道袍，试图找回一点属于“宗主”的威严。
尽管他心里想的全是“能不能申请破产保护”或者“现在投降输一半行不行”。
他示意小道士躲到自己身后，然后深吸一口气，准备去面对他穿越后的第一个职场危机——
异世界版流氓甲方催款！！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旧殿门时，一个冰冷、毫无感情的机械音，突兀地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检测到宿主强烈的‘解职’、‘下班’、‘摆烂’意愿，符合绑定条件。】
【“宗门解散即飞升”系统正在激活……】
【激活成功！】
【终极目标：解散青云宗，宿主即可立地飞升，回归原世界，并获得永恒假期！】
【新手任务：成功解散一个宗门下属机构（堂口\/殿宇）。】
【任务奖励：根据解散难度，奖励对应品级神功秘籍x1。】
【任务限定条件如下：
一、被解散对象须“心甘情愿”离开宗门，或通过宗门现存成员中过半数投票同意方可生效。
二、严禁以暴力、威胁、欺诈等方式强行解散或驱逐成员，否则系统将判定任务失败。
三、若宿主行为恶劣，系统将视为严重违背“摆烂核心价值观”，执行以下惩罚：
——随机扣除“摆烂点数”；
——强制触发“宗主励志任务线”；
——追加一名忠诚度mAx、离职意愿为零的弟子（不可解散）。】
【温馨提示：请宿主秉持“摆烂为本、随缘解散”的正确态度，谨慎操作。】
江辞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内心的惊涛骇浪，瞬间压过了门外金刚门的叫嚣。
解散……即飞升？
回归？
永恒假期？！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对他这个刚猝死的社畜而言，杀伤力不亚于核弹。
虽然有限定条件，但是问题不大！
一股前所未有的狂喜，如同岩浆般涌遍全身，冲散了所有的虚弱、茫然和愤怒。
希望！
回家的希望！
而且是带着永恒假期回家！
这哪里是系统，这分明是系统爸爸！
是救世主！
去他的宗门责任！
去他的宗主威严！
他现在只有一个目标——
解散！
赶紧解散！
立刻下班！
再看门外那些吵吵嚷嚷的金刚门大汉，他的眼神彻底变了。
原本的抵触和畏惧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炽热的期待！！
“拆吧！赶紧拆！”
他在内心疯狂呐喊。
“最好直接把我这宗主给罢免了！省得我费劲！”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符合落魄宗主身份，带着几分惶恐和强自镇定的表情，一把拉开了那扇摇摇欲坠的殿门。
清冷的月光和跳动的火把光芒一同涌入，照亮了门外几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穿着统一短打武服的大汉。
也照亮了江辞那看似虚弱，实则内心已在规划退休生活的脸庞。
“各位……”
江辞清了清嗓子，用尽可能符合绝望宗主人设，带着一丝沙哑和虚弱的语气开口道：
“何事……如此喧哗？”
为首的彪形大汉，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刀疤，看到江辞，狞笑一声，手中的狼牙棒重重往地上一顿，砸起一片尘土：
“江大宗主，总算不做缩头乌龟了？”
“少废话！灵石呢？！今天要是再见不到灵石，就别怪爷爷我砸了你这招牌！”
面对这赤裸裸的威胁，江辞非但不怒，心里反而乐开了花。
快！
快动手！
给我一个解散宗门的理由！
他面上却适时地流露出几分屈辱和无奈，微微侧过身，将身后更加破败的大殿景象暴露在对方眼前，苦笑道：
“这位道友，非是江某不愿缴纳，实在是……宗门凋敝，弟子离散，如今已是囊中羞涩，连弟子们的饭食都难以为继……您看，能否宽限几日？”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心里疯狂补充：
“快说不！快说不行！快发飙！然后一拳把我打飞，顺势宣布青云宗解散！”
刀疤脸大汉眉头一拧，显然不吃这套：
“少跟老子哭穷！每个宗门都像你们这样，我们金刚门喝西北风去？”
“今天要么交灵石，要么……嘿嘿，就拿你这祖师堂的梁柱抵债！”
拆梁柱？！
江辞眼睛猛地一亮，心跳都漏了一拍。
还有这种好事？！
祖师堂都没了，宗门可不就名存实亡了？
系统任务是不是就能直接完成了？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赶紧低下头，用袖子掩面，肩膀微微耸动，看似在压抑悲愤，实则是怕对方看到自己那快要咧到耳根的笑容。
“道友……何至于此啊……”
他声音颤抖着。
“祖师堂乃宗门根基，若是拆了，我青云宗…还有何颜面存于世间……”
他心里想的却是：
“快拆！别犹豫！往承重墙那里砸！”
就在刀疤脸不耐烦地举起狼牙棒，准备下令强拆之际，之前那个报信的小道士却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瘦小的身子颤抖着，却坚定地挡在江辞身前，带着哭腔喊道：
“不准你们欺负宗主！不准拆我们祖师堂！”
“我们……我们会还钱的！我们去后山挖矿！我们去猎妖兽！”
江辞：“！！！”
我的小祖宗！
你在干什么！
谁要你还钱了！
谁要你挖矿了！
他内心瞬间崩溃，恨不得一把捂住这小道士的嘴。
刀疤脸和他身后的几个大汉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挖矿？就你们这细胳膊细腿？后山那废矿坑，狗都不去！”
“给妖兽送点心还差不多！哈哈哈！”
嘲讽声中，江辞心急如焚。
眼看煮熟的鸭子可能要飞，他必须做点什么，把局势拉回正轨。
他一把将小道士拉到身后，脸上努力维持着悲愤，心中却飞速盘算。
硬刚肯定不行，他这身体估计挨不了一拳。
求情？
对方显然不吃这套。
那么……
他目光扫过殿内那尊斑驳的泥塑神像，一个绝妙的作死点子，冒了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屈辱决绝，和一丝破罐子破摔的疯狂，指着那神像，对刀疤脸大声道：
“道友！祖师堂梁柱不过凡木，拆之何益？”
“此乃我青云宗开派祖师，‘青云真人’飞升前亲手所塑金身，蕴含无上道韵！”
“今日……今日江某便以此祖师金身为质，抵押此次税款！”
“若……若逾期无法赎回，此金身便归你金刚门所有！”
此言一出，整个场面瞬间死寂！
小道士惊呆了，张大嘴巴，眼泪都忘了流！
刀疤脸和他身后的壮汉们也全都愣住了，脸上的狞笑僵住，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抵押祖师金身？！
这在修炼界，简直是闻所未闻，骇人听闻，大逆不道到了极致的行为！
比欺师灭祖也差不了多少了！
这青云宗的宗主，是疯了？
还是破罐子破摔到了毫无底线的地步？
江辞看着他们震惊的表情，心里乐开了花。
对！
就是这样！
认为我疯了！
认为我大逆不道！
然后愤怒地宣布与我青云宗断绝关系，或者干脆把我这个辱没祖师的宗主给废了！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系统提示“宗门解散成功”的美好字样。
然而，刀疤脸在短暂的震惊之后，眼神变幻数次，由惊疑转为一种极其复杂，带着忌惮的审视。
他死死盯着江辞，又看了看那尊泥像，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好！好你个江辞！算你狠！”
他咬牙切齿。
“连祖师金身都敢押！老子今天算是开了眼了！”
他猛地一挥手：
“我们走！”
说完，竟真的带着一群满脸懵逼的手下，转身快步离开了。
仿佛生怕走慢一步，就会沾上什么天大的麻烦或者晦气。
转眼间，殿外只剩下摇曳的火把光芒远去，以及……在夜风中彻底凌乱的江辞。
等等……
走了？
就这么走了？
你们不是应该怒发冲冠，替天行道，把我这个不肖子孙和破宗门一起扫进历史垃圾堆吗？！
抵押祖师金身这种骚操作，都不能激怒你们吗？！
这异世界的流氓，职业道德底线这么灵活的吗？！
江辞看着他们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只觉得一口老血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小道士这时却回过神来，扑通一声跪在江辞面前，抱着他的腿，嚎啕大哭：
“宗主！您……您为了宗门，竟然受此大辱！连祖师金身都……弟子无能！弟子该死啊！”
江辞低头，看着哭得真情实感的小道士，再抬头看看那尊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凄凉的泥塑祖师像，只觉得一阵深深的无力感席卷全身。
回家之路，道阻且长。
这宗主，好像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尤其是，当他一心只想下岗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