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角抵着冰凉的玻璃，那一点清醒的刺痛感将谭韫航从过于冗杂的内心剖析中拉扯出来。
他直起身，眼底短暂的迷茫如同被风吹散的薄雾，迅速沉淀回惯有的清明与冷静。
情感是变量，但任务是常量，无论内心如何波澜暗涌，主导这场戏的，必须是他。
他走到书桌前，打开了电脑。屏幕上，是“桉叶”直播账号的后台数据，以及一些加密的、关于朱逸峮近期动向的简要报告——来自那些沉默的护卫们无意中泄露的信息碎片。
朱逸峮在处理凌曜及其同伙的事情上，手段雷厉风行，甚至带着点超出常规的狠厉，彻底杜绝了后患。
而在商业上，他似乎也悄然调整了一些策略，减少了些许锋芒，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沉淀。
这些变化，谭韫航一一看在眼里。他知道，这是他那句需要时间和意外带来的效果。
朱逸峮在试图改变，用一种更成熟、更符合他谭韫航可能接受的方式，来证明他的认真。
很好，这正是他想要看到的。
那么，他也该给出一些相应的、合理的反馈了，一直的冷淡和回避，并非长久之计，尤其是在经历了昨夜那场物理距离的极致拉近之后。
他需要让朱逸峮看到进展，看到冰层融化的迹象，才能让他更加死心塌地。
几天后的直播，谭韫航选择了一套与以往风格略有不同的装扮。
不再是极致的华丽或冷艳，而是一身质地柔软、颜色温和的米白色针织衫，搭配浅咖色的休闲裤，长发松松地编成一条侧辫，垂在胸前，整个人透着一股居家的、毫无攻击性的温柔。
连直播间的背景，也换成了更暖色调的、摆放着绿植的书架一角。
他没有刻意改变直播内容，依旧是专注的游戏操作和简洁的讲解，但语气比平时放缓了些许，偶尔会因为粉丝有趣的弹幕而轻轻笑一下，那笑声很浅，却像羽毛拂过心尖。
直播进行到一半时，朱逸峮的Id准时出现，送出了一个不算夸张但足够显眼的礼物。
这一次，谭韫航没有像以前那样简单地说“谢谢朱逸峮的礼物”，而是顿了顿，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那个Id，然后用比平时稍软一点的声线，补充了一句：
“谢谢礼物。”
他省略了“朱逸峮”三个字，但那片刻的停顿和略微不同的语调，却像是在这公开的场合，给予了一个极其隐晦的、区别于其他所有人的特殊待遇。
直播间的弹幕瞬间捕捉到了这微妙的差异：
【嗯？叶子刚才是不是卡了一下？】
【是对朱少说的吗？感觉语气不一样了！】
【有情况？】
【是不是关系缓和了？】
谭韫航没有理会弹幕的猜测，继续着游戏，仿佛刚才那一点不同只是众人的错觉。
但屏幕另一端的朱逸峮，心脏却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又骤然松开。
他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语气温和、侧脸线条在暖光下显得异常柔软的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片刻的停顿，那略微放缓的语调。
他不是在演戏，朱逸峮近乎偏执地认定。
在经历了昨晚那样的事情后，谭韫航那样性格的人，如果不是内心真的有所松动，绝无可能在这种公开场合，对他流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不同！
这是回应！
是他这几天小心翼翼、沉默守候的回应！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冲击得他眼眶发热，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强忍着激动，没有像以前那样立刻刷屏礼物，只是用颤抖的手指，又送出了一个与刚才一样的礼物，像是在确认，又像是在无声地诉说：我收到了。
谭韫航看到了那个重复的礼物，没有再说话，只是操作着游戏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变得更加流畅稳定。
直播结束后，谭韫航的私人手机，在沉寂了数日后，第一次收到了朱逸峮主动发来的信息。
没有长篇大论，没有急切追问，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拍的是一盆小小的、生机勃勃的薄荷草，翠绿的叶片上还带着水珠，放在一个简洁的白瓷花盆里，配文：
【听说这个好养，能提神。】
谭韫航看着那张照片，指尖在屏幕上停留了片刻。
他认得那个白瓷花盆，是他公寓阳台上的空花盆之一，朱逸峮不知何时注意到了，并且填上了。
他没有询问你喜欢吗，也没有邀功，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并提供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却带着生活气息的关怀。
谭韫航没有立刻回复。
他起身走到阳台，果然看到了那个白瓷花盆里，新栽种好的、郁郁葱葱的薄荷。
晚风拂过，带来一阵清凉的香气。
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拿出手机，对着那盆薄荷，拍了一张照片。
没有添加任何文字，直接发送给了朱逸峮。
几乎是在发送成功的下一秒，对话界面顶端就显示了“对方正在输入…”，持续了很久，仿佛那边的人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最终，朱逸峮只回复了两个字，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
【很好。】
谭韫航看着那两个字，能够想象到屏幕那端，朱逸峮是如何的欣喜若狂，又是如何的拼命克制。
他放下手机，没有再做回应。
他知道，这根由他亲手放松的线，已经再次牢牢地牵住了对方。
而且，因为之前收紧得足够用力，此刻的松动，带来的反弹效应才会如此强烈。
他回到室内，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盆薄荷的清新气息。
这一次的回应，并非全是演戏。
在那盆充满生机的绿意面前，在那份笨拙却持之以恒的用心面前，他确实感受到了一丝微不足道的、但真实存在的暖意。
这感觉不坏。
他走到镜子前，看着镜中的自己。依旧是那张脸，但眼神似乎不再像最初那样，只剩下冰冷的计算。
那里面，多了一些连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是经历太多世界后沉淀下的温和？
他分不清，也不想去分得太清。
至少在此刻，在这薄荷清香的夜晚，他允许自己，暂时卸下一部分沉重的盔甲，去感受这份被小心翼翼捧到他面前的、带着体温的爱意。
哪怕，它最终依然会如同前几个世界一样，随着记忆的清除，而化为灵魂深处又一道模糊的旧伤疤。
但现在，它真实地存在着。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