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顾言关系的确定,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谭韫航的生活清晰地分割开来。
一面是阳光下,与顾言日渐深厚的、带着橙子呼噜声的宁静日常;另一面,则是深夜里,独自一人时,那无法驱散的、关于常明轩崩溃泪眼的记忆,以及那滴不受控制滑落的眼泪所带来的茫然。
他得到了预期的进展,顾言对他的依赖与爱恋与日俱增,那条龙傲天的攻略线似乎正稳步走向成功。
但心底那片因常明轩而起的空洞,却并未因此而填满,反而在某些独处的时刻,隐隐作痛。
他开始不自觉地留意常明轩的消息,通过共同的朋友圈,通过学院里零星的传闻。
他知道常明轩请了长假,没有来学院;知道他似乎变得沉默寡言,不再参与任何社交活动;也知道常家似乎因此产生了一些不小的动荡。
每一条消息,都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刺着他。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彻底斩断与常明轩的联系,专注于顾言。
常明轩的失控和那个吻,已经越界,任何藕断丝连都可能引发不可预料的后果,尤其是如果被顾言发现。
但情感上,他却无法真正做到置之不理。
一种强烈的、想要确认常明轩现状的冲动,在他心底滋生。
他需要知道常明轩是否安好,至少,确认他不会因为那次打击而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
这种联系必须是隐秘的,绝不能被发现。他不能使用常用的通讯方式,那太容易被顾言或其他人察觉。
犹豫再三后,谭韫航找出了一个被遗忘许久的、没有任何社交软件关联的备用手机和一个不记名的电话卡。
在一个顾言去图书馆晚自习的深夜,他独自坐在公寓的黑暗中,凭借着记忆,拨通了常明轩的私人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就在谭韫航以为不会有人接听,准备挂断时,那边终于被接了起来。
“喂?”
一个极其沙哑、疲惫,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传来,几乎让谭韫航没能立刻认出是常明轩。
他的心,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
“是我。”谭韫航压低声音,言简意赅。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压抑的、沉重的呼吸声透过电流传来,显示着对方并未挂断。
“有事?”许久,常明轩才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上了一丝冰冷的疏离,仿佛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你还好吗?”谭韫航问出了盘旋在他心头许久的问题。他知道这个问题很蠢,很虚伪,但他找不到更好的开场白。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极轻的、带着嘲讽意味的嗤笑。
“托你的福,还没死。”
这话语里的尖刺,让谭韫航呼吸一窒。他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明轩,那天我很抱歉。”
他不知道自己具体在抱歉什么,是抱歉没有察觉他的感情?是抱歉推开了他?还是抱歉最终选择了别人?
“抱歉?”常明轩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刺痛后的激动,“谭韫航,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来看我笑话吗?还是来炫耀你和那个顾言……”
“和他没关系!”谭韫航打断他,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我只是想知道你怎么样了。”
“我怎么样?”常明轩的声音又低了下去,带着一种万念俱灰的疲惫,“如你所愿,活得好好的,不会去死,也不会再去打扰你们。”
这话像一把钝刀子,缓慢地割着谭韫航的心。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如果没别的事,我挂了。”常明轩的声音恢复了冰冷。
“等等!”谭韫航几乎是下意识地阻止,他深吸一口气,放缓了语气,“明轩,我们还能是朋友吗?”
问出这句话的瞬间,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而残忍,在经历了那样的事情之后,朋友?怎么可能?
果然,电话那头传来了常明轩压抑不住的、带着哭腔的低吼:“朋友?!谭韫航!你把我当什么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吗?!我喜欢了你十几年!你现在告诉我还能做朋友?!你他妈……”
他的声音哽咽住,后面的话化作了一阵破碎的呜咽。
谭韫航握着手机,听着电话那头压抑的、痛苦的哭声,心脏像是被浸泡在酸液里,一阵阵紧缩的疼。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失去了什么。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发小,更是一份沉重而纯粹的心意。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直到那边的哭声渐渐平息,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对不起。”最终,他只能再次吐出这三个苍白无力的字。
常明轩没有再回应,电话被猛地挂断,只剩下急促的忙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谭韫航握着已经断线的手机,在黑暗中坐了许久,直到四肢都有些发麻。
这次短暂而失败的联系,非但没有缓解他心中的滞涩,反而像揭开了一道尚未愈合的伤疤,让他更加清晰地看到了那下面的鲜血淋漓。
他知道,他不该再联系常明轩了,这对谁都是一种折磨。
然而,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很难彻底停止。
几天后,一种莫名的焦躁感再次驱使着谭韫航,在一个相似的深夜,又一次拨通了那个号码。
这一次,常明轩接得很快,仿佛一直在等。
“……”他没有说话,只有沉默的呼吸声。
“你吃饭了吗?”谭韫航找了一个极其蹩脚的话题。他甚至不知道常明轩此刻在哪里。
“……”常明轩依旧沉默。
“我看到学院论坛说,你家的那个项目遇到点麻烦?”谭韫航试图换一个方向。他记得常明轩以前偶尔会跟他抱怨家里生意上的事情。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极轻的哼声,算是回应。
“如果需要帮忙……”
“不需要。”常明轩终于开口,声音冰冷地打断他,“谭会长日理万机,还是去陪你的重要的人吧。”
那刻意加重的重要的人几个字,像针一样扎人。
谭韫航抿紧了唇,没有再说话。
两人就这样,隔着电话,陷入一种诡异而紧绷的沉默。
谁也不挂断,谁也不再多言,仿佛只是在确认对方的存在。
这种隐秘的、如同地下接头般的联系,成了谭韫航生活中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频率不高,有时一周一次,有时更久,总是在深夜,总是极其短暂,内容无非是些无关痛痒的、甚至带着刺的对话。
他知道这不对,这很危险。每一次按下拨号键,他都伴随着强烈的负罪感,尤其是在面对顾言那双越来越依赖和信任的眼睛时。
但他控制不住。
常明轩那沙哑疲惫的声音,那压抑的哭泣,那冰冷的嘲讽,都像是有魔力一般,牵引着他。那里面,有他无法偿还的债,有他亲手斩断的过去,也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诡异的熟悉感所带来的牵绊。
他像是在走钢丝,一边维系着与顾言表面稳定、甚至日渐甜蜜的关系,一边在无人知晓的暗处,与常明轩进行着这种痛苦而扭曲的联系。
他以为他隐藏得很好。
直到有一天,他和顾言在学生会办公室一起整理项目结题报告时,他的那个备用手机,因为忘记调成静音,在口袋里突兀地震动了起来。
嗡嗡的震动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
谭韫航的身体瞬间僵住。
顾言抬起头,看向他,眼神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垃圾短信。”谭韫航几乎是立刻说道,语气尽可能的自然,但心跳却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他迅速将手伸进口袋,按掉了电话。
顾言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他几秒,然后低下头,继续整理手中的文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谭韫航却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寒意,悄无声息地爬上了他的脊背。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
这个他小心翼翼维持的、危险的平衡,可能随时都会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