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低吼着驶离谭韫航公寓楼下，汇入午后的车流。
朱逸峮握着方向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手背上昨夜被谭韫航无意识抓出的红痕尚未完全消退。
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却无法在他空洞的眼底留下任何倒影。
“昨晚的事，是个意外。”
谭韫航那平静到近乎残忍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得他心脏抽搐般疼痛。
他宁愿谭韫航打他骂他，也好过用这种轻描淡写的“意外”二字，将他们之间那场惊心动魄的纠缠彻底否定。
那不是意外。
在他失去理智的占有背后，是他早已深种、无法自拔的情感。在他焦灼守候的深夜，是他害怕失去的恐慌。在他笨拙煮粥的忙碌中，是他想要照顾他、融入他生活的卑微渴望。
这些，怎么可能是意外？
一股混杂着挫败、不甘和更深沉执念的情绪，在他胸腔里疯狂冲撞。他不能接受这个定义。
他绝不允许谭韫航就这样将他推开，将昨晚的一切抹去。
但他也知道，此刻的谭韫航像一只受惊后重新缩回壳里的蜗牛，任何过激的逼迫都只会适得其反。
他需要耐心，需要比之前更甚的耐心，去证明那不是意外，而是他朱逸峮，认定了的、唯一的必然。
接下来的几天，朱逸峮果然没有再像之前那样频繁地出现在谭韫航的公寓楼下，也没有再发送那些带着试探和关怀的信息。
他给了谭韫航所要求的冷静空间，但并非放弃。
他换了一种方式，一种更加沉默，却无处不在的方式。
谭韫航恢复直播的第一天，就敏锐地察觉到直播间里多了一些不同寻常的粉丝。
他们的账号等级不高，发言也极少，但打赏却稳定而克制，总是在他完成一波精彩操作或耐心解答粉丝问题时，恰到好处地送上一些价格不低却不会过于扎眼的礼物，像是某种无声的肯定与支持。
他们从不参与弹幕的争吵或起哄，只是安静地挂着，如同训练有素的护卫。
谭韫航几乎立刻就想到了朱逸峮。这是他的人。
他在用这种方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为他构筑一层无形的保护网，防范着任何可能出现的、如同凌曜那样的骚扰。
线下，他的生活也似乎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悄然打点，公寓的物业对他愈发恭敬周到，快递和外卖总是被第一时间安全送达门口。
他常去的那几家餐厅和甜品店，总会在他光临时，恰好留下位置最好、最安静的角落。
甚至连他偶尔去超市采购，结账时都会被告知已有匿名朋友为他积攒的积分抵扣了部分金额。
这一切做得滴水不漏，既没有打扰到他，又无处不在彰显着那个人的存在和用心。
朱逸峮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诉谭韫航：我尊重你的冷静，但我从未离开。我在学习用你能接受的方式，对你好。
这种沉默而强势的渗透，让谭韫航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它不像之前那种直白热烈的追求，让人可以明确地拒绝或回避。它像空气，无处不在，无声无息，却让人无法挣脱。
更让他心烦意乱的是，他的身体似乎先于他的理智，记住了某些不该记住的东西。夜晚独自躺在冰冷的床上时，会莫名想起另一个人的体温；沐浴时热水冲刷过皮肤，会恍惚间错觉有另一双手的触感；甚至在某些深夜，他会从混乱的梦境中惊醒，梦里交织着晚宴的眩晕、身体的灼热，以及那双深不见底、充满了痛苦与执念的眼睛……
他试图用更高强度的工作和直播来麻痹自己，用理性的分析来解构朱逸峮的一切行为——这只是攻略目标的常规操作，只是占有欲的另一种表现形式。
但收效甚微。
那颗被强行撬开一丝缝隙的心，似乎再也无法恢复到从前那种绝对冷静、密不透风的状态。
这天傍晚，谭韫航结束直播，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疲惫，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多的是精神上的消耗。
他不想做饭，也不想点外卖，鬼使神差地，他换了一身不起眼的衣服，戴上口罩，独自去了附近那家他曾与唐冽相遇的甜品店。
他需要一点甜食，也需要一点属于谭韫航自己的、不被任何人注视和安排的空间。
他点了一份芒果千层，坐在了最角落的位置。店里流淌着舒缓的音乐，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带来一丝暖意。
他小口地吃着蛋糕，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试图驱散心底那莫名的烦躁。
就在这时，店门上的风铃再次响起。
谭韫航下意识地抬头，心脏猛地一跳。
进来的，竟然是朱逸峮。
他穿着一身简单的深色大衣，没有带任何随从，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像是刚结束一场冗长的会议。
他似乎也只是想找个地方歇脚，目光在店内扫过，然后，精准地定格在了角落里的谭韫航身上。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瞬间凝滞。
朱逸峮的眼神从最初的惊讶，迅速转变为一种复杂的、糅合了惊喜、紧张、以及一丝小心翼翼的光芒。
他没有立刻走过来，只是站在原地，隔着大半个店面，静静地看着他，像是在等待一个许可。
谭韫航握着甜品勺的手指微微收紧。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朱逸峮。
是巧合？还是他连自己这点微不足道的行踪都了如指掌？
他垂下眼帘，避开了那道过于专注的视线，继续低头吃着蛋糕，仿佛没有看到他。
朱逸峮在原地站了几秒，见谭韫航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排斥，这才像是下定了决心般，缓缓走了过来。
他没有直接坐在谭韫航对面，而是选择了他旁边隔了一个通道的位置坐下，这个距离既不会显得过于亲密，又能够清晰地看到对方。
他点了一杯黑咖啡，然后便沉默着，没有主动搭话，只是偶尔，会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快速地瞥一眼旁边那个安静吃着甜品的侧影。
阳光勾勒着谭韫航低垂的睫毛和挺直的鼻梁，他吃东西的样子很斯文，速度不快，带着一种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专注。
偶尔伸出舌尖舔掉唇边奶油的细小动作，落入偷偷注视着他的朱逸峮眼里，让他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端起苦涩的黑咖啡猛喝了一口。
一种无声的张力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没有言语，没有接触，甚至连眼神的交汇都极少，但空气中却仿佛充满了未尽的言语和压抑的情感。
谭韫航能清晰地感受到旁边那道灼热的、几乎要将他侧脸烧穿的视线。
他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快，握着勺子的指尖甚至微微有些发颤。这种沉默的、小心翼翼的靠近，比任何直白的言语都更具穿透力。
他终于吃完了最后一口蛋糕，放下勺子，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角。
“要走了吗？”
旁边，朱逸峮的声音低低地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谭韫航动作顿了顿，没有看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他站起身，拿起外套，准备离开。
在他经过朱逸峮桌旁时，朱逸峮忽然也站了起来。
“谭韫航。”他叫住他。
谭韫航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朱逸峮看着他清瘦挺拔却透着疏离的背影，喉咙发紧，千言万语在胸口翻腾，最终却只化作一句干涩的：
“蛋糕，甜吗？”
一句毫无意义的、近乎愚蠢的问话。
谭韫航的背影僵了一下。
许久，就在朱逸峮以为不会得到回答，心一点点沉下去时，一个极轻的、几乎被店内音乐淹没的声音，飘了过来：
“还好。”
说完，谭韫航不再停留，拉开门，身影消失在店外的人群中。
朱逸峮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那扇还在微微晃动的玻璃门，耳边回荡着那声轻飘飘的还好。
没有冷漠的无视，没有刻意的回避。
他回答了。
即使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即使答案如此简短。
但这对于在绝望中等待了许久的朱逸峮来说，却像是荒漠中跋涉的旅人，终于看到了一星半点绿色的影子。
他缓缓坐回椅子上，端起那杯早已冷掉的黑咖啡，一饮而尽。
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他却仿佛尝到了一丝隐秘的甜。
他知道了。
谭韫航的城墙，并非坚不可摧。
而他，有足够的耐心和决心，等到它彻底为他敞开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