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厢房方向的惨叫声和混乱声响,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激起片刻涟漪后,便彻底沉寂下去。
那死寂比之前的喧嚣更令人毛骨悚然,仿佛那一片区域已被无形的恐怖彻底吞噬。
古宅重新恢复了那种令人窒息的宁静,只有风吹过回廊、带动老旧门窗发出的轻微吱呀声,以及空气中愈发浓郁的、混合着檀香与隐约血腥的诡异气味。
符星遥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更快了几分。
他仿佛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精准地规避着能量波动异常的区域,朝着后宅深处那片最黑暗、气息最阴森的核心地带而去。
东厢房的变故于他而言,似乎只是验证了某个推测,或是清除了潜在的干扰项。
谭韫航紧跟在他身后,心脏因刚才的变故和这压抑的环境而砰砰直跳。
他刻意让自己的呼吸显得有些急促,脸上维持着惊魂未定的苍白。
他知道符星遥在算计,在利用一切可利用的,但他此刻必须依附于这份冰冷的力量。
穿过一道垂花门,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是一个布置精巧却荒废已久的花园。假山嶙峋,池塘干涸,残破的亭台楼阁隐在疯长的荒草与枯藤中。
花园中央,有一棵巨大的、早已枯死的槐树,枝桠扭曲如同鬼爪,直指昏黄的天空,树上似乎还挂着些模糊的、像是布条的东西,在微风中轻轻晃动。
符星遥在枯树前停下,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树干和那些悬挂物。
长时间的行走和精神紧绷,加上这古宅里无处不在的阴寒之气,让谭韫航这具娇生惯养的身体感到了明显的不适。
他轻轻吸了吸鼻子,觉得喉咙有些干痒,下意识地就像在符家那样,带着点自然而然的娇气,侧头对符星遥软声道:
“哥,我有点渴了,你带水了吗?”
这话问得理所当然,仿佛符星遥是他随身携带的、无所不能的保护者。
符星遥正在观察枯树上一道深刻的爪痕,闻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根本没听见。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的线索上,周遭的一切,包括这个弟弟的需求,都被他屏蔽在外。
谭韫航等了几秒,没得到任何回应,脸上那点依赖的表情微微僵住。
他眨了眨眼睛,看着符星遥冷硬的侧脸,一种被无视的委屈和尴尬慢慢浮了上来。
他抿了抿唇,有些不甘心地,又稍微提高了一点音量,带着点撒娇般的抱怨:
“哥!你听见没有嘛?我渴了!”
这一次,符星遥终于有了反应。他缓缓转过头,冰冷的视线落在谭韫航脸上,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审视,仿佛在看着一个不懂事、在关键时刻只会添乱的麻烦精。
“没有。”他吐出两个冰冷的字眼,然后毫不留情地转回头,继续研究那棵枯树,彻底将谭韫航晾在了一边。
“……”谭韫航彻底噎住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挫败感和羞恼涌上心头。
在符家,他何曾受过这种冷遇?只要他稍微流露出一点不适,立刻就有大把的人上前嘘寒问暖。
可在这里,在这个冰冷的哥哥面前,他的娇气和依赖,仿佛都成了可笑的一厢情愿。
他站在原地,看着符星遥专注而疏离的背影,眼圈不受控制地微微泛红,不是装的,是真的有点被气到了。
他负气般地转过身,不想再看那个冰块脸。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谭小少爷是渴了吗?我这里有水。”
谭韫航回头,只见陆哲不知何时,竟然也来到了这个后花园!
他看起来有些狼狈,深蓝色西装的袖口沾了些许灰尘,金丝眼镜下的眼神却依旧镇定,甚至还带着一丝关切的笑意。他手中拿着一个金属质地的扁壶,递了过来。
“陆先生?你…你怎么在这里?”谭韫航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目光下意识地瞟了一眼东厢房的方向,带着后怕,“刚才那边……”
陆哲笑了笑,语气轻松,仿佛刚才的经历不值一提:“遇到点小麻烦,雷豹兄弟……折在里面了。我侥幸脱身,听到这边有动静,就过来看看。”
他晃了晃手中的水壶,“干净的,没喝过,小少爷不介意的话……”
他的出现和及时的援助,与符星遥的冷漠无视形成了鲜明对比。
谭韫航看着那壶水,又看了看陆哲温和的笑脸,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但喉咙的干渴最终还是占了上风。
他小声道了句“谢谢”,接过水壶,小口地喝了起来,冰凉的水液滑过喉咙,暂时缓解了不适。
陆哲看着他喝水时微微仰起的、线条优美的脖颈,和那轻轻颤动的睫毛,镜片后的目光深了深,语气更加温和:“这宅子诡异得很,小少爷还是跟紧我比较好,有些人……”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不远处依旧在研究枯树的符星遥,声音压低,“性子太冷,怕是顾不上你。”
这话看似关心,实则带着挑拨和示好。
谭韫航放下水壶,脸上露出感激又有些依赖的神色:“谢谢陆先生,你人真好。”他将水壶递还回去,手指不经意间碰到了陆哲的指尖。
陆哲接过水壶,指尖那短暂的触碰让他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几分。
而就在谭韫航接过水壶、向陆哲道谢的那一刻,一直背对着他们、仿佛对周遭一切漠不关心的符星遥,指尖那枚一直匀速翻转的古银币,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瞬。
虽然他依旧没有回头,周身的气息也没有任何变化,但一种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低气压,似乎以他为中心,悄然弥漫开来。
那是一种被忽视、或者说,属于自己的所有物被他人觊觎和介入时,本能产生的不悦。
尽管这丝不悦微弱到几乎不存在,并且迅速被他强大的理智压了下去,但确实存在过。
谭韫航敏锐的精神力捕捉到了那一瞬间的能量凝滞。
他心中微微一动,面上却不露分毫,依旧对着陆哲露出柔软无害的笑容。
符星遥终于结束了观察,他转过身,目光冰冷地扫过站得颇近的谭韫航和陆哲,语气毫无波澜:“这棵树是怨念的集结体,上面挂着的,是前几任新郎官的残破衣物。子时的遴选,很可能就在这里进行。”
他分享着情报,眼神却像是在看两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陆哲立刻进入状态,询问道。
符星遥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目光越过两人,投向花园更深处的黑暗中,那里隐约可见一座孤立的小楼轮廓。
“去那里。”他言简意赅,率先迈步。
谭韫航看着符星遥再次丢下自己就走,咬了咬唇,这次却没有立刻跟上,反而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边的陆哲。
陆哲对他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走吧,小少爷,跟紧我。”
谭韫航这才点了点头,跟在了陆哲身侧,朝着符星遥的方向走去。
符星遥走在最前面,能清晰地听到身后两人轻微的脚步声和陆哲偶尔对谭韫航低语的、带着安抚意味的话语。
他背对着他们,冰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一丝极其隐晦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烦躁,如同投入古井的微石,漾开了几乎看不见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