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清初洪承畴传:一个“务实派”的乱世生存笔记
第一章 科举考场:学霸的“小慌张”
万历二十一年,福建南安的科举考场里,十七岁的洪承畴正对着“四书”考题发呆——不是不会写,是手里的毛笔尖开了叉,墨汁顺着笔杆往指缝里流,把刚写好的“子曰”染成了一团黑疙瘩。
这是他第一次参加院试,前一夜为了背熟《论语集注》,熬到后半夜,早上匆忙抓了支旧毛笔就往考场跑。此刻看着纸上的“墨瘤”,他冷汗直冒:万一考官以为他故意污卷,这辈子怕是要跟仕途绝缘。
洪承畴打小就是街坊眼里的“书呆子”,但不是那种读死书的呆子。别家孩子爬树掏鸟窝时,他在看《资治通鉴》;大人聚着聊庄稼收成时,他能插一嘴“汉初休养生息与民力恢复”。可再聪明的脑袋,也架不住文具掉链子。
眼看监考吏员快走到跟前,他急中生智,抓起笔在“墨瘤”旁边补了句:“偶染墨污,非敢轻慢圣贤言”,写完还故意把笔往桌上一放,露出笔尖的破茬。吏员扫了眼,又看了看他一脸“诚恳又委屈”的表情,没吭声就走了。
等放榜那天,洪承畴挤在人群里找自己的名字,从头看到尾没找着,心凉了半截。正准备转身回家挨老爹骂,突然听见有人喊:“洪承畴!第三名!在最后一行呢!”他挤过去一看,果然,自己的名字缩在角落,旁边还有考官的朱批:“文气贯通,偶有小失,瑕不掩瑜——且惜笔。”
后来他才知道,主考官是个惜才的老秀才,见他文章逻辑清晰,论点扎实,比那些只会堆砌辞藻的考生强太多,特意把他从落榜边缘捞了回来,还暗戳戳提醒他下次换支好笔。
中了秀才,洪家摆了两桌薄酒。老爹洪启熙端着粗瓷碗,灌了口米酒说:“往后好好读书,别学那些光会耍嘴皮子的酸文人。”洪承畴点头如捣蒜,心里却在想:下次考试,就算卖了棉袄,也得买支新毛笔。
这股“务实”劲儿,成了他往后几十年的标签。万历四十四年,三十岁的洪承畴考中进士,被分到刑部当主事。别人刚入职都忙着巴结上司、参加同僚应酬,他倒好,第一天就扎进了刑部的案卷堆里,连食堂的饭都让小吏帮忙捎。
刑部尚书听说来了个“书呆子主事”,特意去看他。只见洪承畴趴在桌上,手里拿着放大镜(那时候叫“单照”),对着一卷陈年案卷皱眉头,桌上摆着三个馒头——敢情这货从早上到下午,就啃了三个馒头。
“洪主事,这案卷是十年前的旧案,早定了罪,还看它作甚?”尚书问。
洪承畴抬头,眼里全是红血丝:“大人,这案子里的犯人说是偷了官粮,可卷宗里没写粮库的盘点记录,万一有冤呢?”
尚书愣了愣,随即笑了:“你倒真是个‘死心眼’。不过,刑部就缺你这样的死心眼。”
后来,洪承畴还真凭着这份“死心眼”,翻了个错判的案子。犯人是个老农,被诬陷偷粮,其实是粮库小吏监守自盗嫁祸于人。案子翻过来那天,老农提着一篮子红薯来谢他,洪承畴不收,老农非要塞,最后两人在刑部门口推搡半天,被路过的同僚看了个正着,从此“洪主事爱红薯”的笑话就在官场传开了。
洪承畴倒不在意,他觉得:当官的,能帮老百姓分清是非,比吃山珍海味还舒坦。可他没想到,再过十几年,他要面对的,是比错案复杂百倍的乱世,到时候别说分清是非,能不能保住自己的命,都是个未知数。
第二章 陕西督剿:叛军比考题难搞
崇祯二年,陕西闹大饥荒,灾民揭竿而起,高迎祥、李自成这些名字,成了崇祯皇帝的噩梦。朝廷派了好几拨人去剿匪,不是打了败仗跑回来,就是被叛军忽悠得晕头转向。这时候,有人想起了刑部那个“死心眼”洪承畴——他在地方任职时治过灾,有经验,还不怕苦。
于是,洪承畴临危受命,从延绥巡抚一路升到陕西三边总督,成了剿匪前线的“总指挥”。接到任命时,他正在家里给老娘剥橘子,听完传旨太监的话,橘子瓣掉在了地上:“皇上这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啊。”
老娘捡起橘子瓣,拍了拍他的手:“咱洪家的人,从来不怕火。就是记住,别学那些杀良冒功的混官。”
洪承畴带着老娘的叮嘱到了陕西,一落地就傻了眼:官府的粮仓比脸还干净,士兵的盔甲破得露棉花,当地官员见了他,不是哭穷就是诉苦,没一个能拿出实在办法。更要命的是,叛军跟打游击似的,今天在东边抢粮,明天在西边烧营,等官军赶到,早就没影了。
第一次带兵出征,洪承畴就闹了个笑话。他让军需官准备一百顶帐篷,结果军需官给拉来一百顶破帐篷——不是少了杆子,就是漏了顶。晚上下起大雨,洪承畴的帐篷漏得跟筛子似的,他裹着被子蹲在角落里,听着外面士兵的抱怨声,心里直骂娘:这叛军还没打,自己先成了“落汤鸡”。
第二天,洪承畴没去追叛军,反倒把所有官员召集起来开“批斗会”。他把破帐篷扔在地上,指着军需官的鼻子骂:“士兵们连个遮雨的地方都没有,你让他们怎么打仗?今天要么把帐篷补好,要么你自己去跟叛军拼命!”
骂完军需官,他又盯着知府:“三天之内,把粮仓的账算清楚!少一粒米,我就参你个监守自盗!”
官员们从没见过这么“较真”的总督,吓得赶紧行动。三天后,粮仓的账清了(果然有小吏私吞了粮食),破帐篷也补好了,甚至还有百姓主动送来粮食——原来洪承畴之前在地方治灾时,帮过不少陕西灾民,大家都记得他的好。
解决了后勤问题,洪承畴开始跟叛军“掰手腕”。别人剿匪喜欢摆大阵仗,追求“全歼”的虚名,他偏不。他研究了叛军的打法,发现他们最缺的是粮食和武器,于是搞了个“坚壁清野+偷袭粮仓”的战术:让老百姓把粮食藏起来,官军则盯着叛军的粮道,趁他们不备就端了粮库。
有一次,李自成的部队抢了个粮站,正美滋滋地准备做饭,洪承畴带着人马突然杀到。叛军没防备,慌得连锅都扔了就跑,官军不仅夺回了粮食,还缴获了几十口铁锅。后来士兵们开玩笑:“总督大人这是不仅要断叛军的粮,还要让他们没锅做饭啊!”
洪承畴也不恼,笑着说:“没锅做饭,他们就只能喝西北风,喝着喝着,就不想造反了。”
不过,这战术也不是每次都灵。有一回,他带着人去偷袭高迎祥的粮库,结果找错了地方,摸到了叛军的营寨。眼看就要被发现,洪承畴急中生智,让士兵们学狗叫。叛军以为是野狗,没当回事,他趁机带着人溜了出来。出来后,副将擦着汗说:“总督,您这招‘狗叫脱身’,真是绝了!”
洪承畴抹了把脸上的灰:“绝什么绝,下次再找错地方,咱就得真成狗了。”
就在洪承畴把陕西的叛军打得节节败退时,崇祯皇帝又给了他一个新任务——去辽东,对付皇太极。洪承畴看着陕西的太平景象,心里犯愁:陕西的叛军是“饿急了的狼”,辽东的清军是“吃饱了的虎”,这虎可比狼难对付多了。可君命难违,他只能收拾行李,往更凶险的辽东走去。
第三章 松锦之战:粮草比金兵还难缠
崇祯十四年,洪承畴带着十三万大军抵达辽东,驻守松山。刚到营地,他就发现一个比清军还头疼的问题:粮草不够。
按说朝廷给了调拨粮草的圣旨,可负责运粮的户部官员像是忘了这回事,催了好几次,只送来一点陈米,里面还掺着沙子。洪承畴气得给崇祯写了三封奏折,每封都把“粮草”二字圈得密密麻麻,可回复只有一句:“卿暂先自筹,朝廷即刻调拨。”
“自筹?这荒郊野岭的,让我去抢清军的粮吗?”洪承畴拿着圣旨,对着副将苦笑。
没办法,他只能一边派士兵去附近的村子买粮(给的价钱比市价高,百姓愿意卖),一边继续给朝廷催粮。可没等粮草运来,皇太极就带着清军围了松山。这下好了,里无粮草,外无援兵,十三万大军成了“瓮中之鳖”。
皇太极知道洪承畴缺粮,派人送来劝降信,信里说:“只要你投降,高官厚禄任你选,粮草管够。”洪承畴把信撕了,骂道:“想让我投降?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可骂归骂,粮食是真的没了。一开始,士兵们还能吃掺沙子的陈米,后来只能吃树皮、草根,最后连战马都杀了吃。有个士兵饿极了,偷偷挖了地里的土豆,刚要煮,被洪承畴看见了。士兵吓得赶紧跪下,洪承畴却蹲下来,把土豆洗干净,递给士兵:“吃吧,吃饱了才能打仗。”
自己却转身走了,他怀里揣着最后半块干饼,是给重伤的副将留的。
就这样撑了三个月,松山城里一片死寂。有将领偷偷劝洪承畴:“总督,要不……降了吧?再撑下去,兄弟们都得饿死。”
洪承畴摸着腰间的佩剑,那是崇祯皇帝赐给他的,剑身刻着“忠勇”二字。他叹了口气:“我是主帅,我投降了,兄弟们的命就能保住吗?皇太极要是杀了你们怎么办?”
将领低下头,没说话。
这天夜里,清军发起总攻,城破了。洪承畴拔剑想自刎,却被身边的亲兵拦住:“总督,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没等他挣扎,清军就冲了进来,把他绑了起来。
皇太极听说抓了洪承畴,亲自来看他。洪承畴闭着眼睛,理都不理。皇太极也不生气,给了他一间干净的房子,每天好酒好肉伺候着,还派了个叫范文程的汉人谋士去劝降。
范文程跟洪承畴聊了半天,从经书聊到兵法,洪承畴始终一言不发。聊着聊着,房梁上掉下来一点灰尘,落在洪承畴的衣服上。洪承畴下意识地用手掸了掸。范文程眼睛一亮,回去对皇太极说:“洪承畴肯定会投降。他连衣服上的灰尘都爱惜,怎么会不爱惜自己的命呢?”
皇太极一听,更有信心了。他又亲自去见洪承畴,把自己的貂皮大衣脱下来,披在洪承畴身上:“先生冷不冷?”
洪承畴愣了愣,看着皇太极真诚的眼神,又想起了松山城里饿死的士兵,心里的防线突然塌了。他扑通一声跪下:“臣……愿降。”
后来有人问洪承畴,当初为什么投降。他没说皇太极的礼遇,也没说怕死,只说了一句:“十三万兄弟,不能白死。我活着,或许还能保住一些人的命。”
这话传到明朝,崇祯皇帝气得砸了龙椅,还以为洪承畴已经战死了,追封他为“少师”,给他建了祠堂。结果没过多久,就听说洪承畴投降了清军,祠堂又赶紧拆了,闹了个天大的笑话。洪承畴听说这事儿,只能苦笑着摇头:“皇上啊皇上,您这性子,也太急了点。”
第四章 清廷任职:“二臣”的尴尬日常
投降清军后,洪承畴成了皇太极的“高级顾问”。可这顾问当得,实在有点尴尬。
首先是“身份认同”问题。明朝的旧臣骂他“卖国贼”,清军的将领看不起他“降将”,他成了两头不讨好的“二臣”。有一次,清军将领鳌拜跟他争论兵法,争不过就骂:“你这明朝的叛徒,懂什么兵法!”洪承畴也不生气,慢悠悠地说:“我懂的兵法,能让你少打败仗,你要不要听?”鳌拜被噎得说不出话。
其次是“文化差异”。清军是满族,饮食习惯、礼仪规矩都跟汉人不一样。皇太极请他吃饭,桌上全是烤肉、奶茶,洪承畴吃不惯,只能硬着头皮吃。有一次,他实在想吃米饭,就让厨子做了一碗,结果被其他大臣看见了,还弹劾他“怀念明朝,不敬大清”。皇太极倒是开明,笑着说:“洪先生是汉人,爱吃米饭正常,以后让厨子多做几碗。”
最让他头疼的是“劝降工作”。清军攻打明朝城池,总让他去劝降守城的旧同僚。有一回,他去劝降锦州守将祖大寿,祖大寿在城楼上骂他:“洪承畴!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还有脸来见我!”洪承畴站在城下,仰着头喊:“祖将军,明朝已经没救了,投降吧,别让士兵们白白送死!”祖大寿骂得更凶,还扔了块石头下来,差点砸中他的头。
后来锦州城破,祖大寿投降,见了洪承畴,还是没好脸色。洪承畴拍着他的肩膀说:“我知道你恨我,可我问你,你守锦州,饿死了多少百姓?投降后,清军杀了一个百姓吗?”祖大寿低下头,不说话了。
顺治元年,清军入关,洪承畴被任命为“招抚南方总督军务大学士”,负责平定南方的明朝残余势力。这活儿不好干,南方的反清势力层出不穷,还有人专门写了骂他的传单,贴得满城都是。有一次,他微服私访,看见一个卖唱的姑娘在唱骂他的曲子,歌词难听极了。随从想上去抓姑娘,被他拦住了:“让她唱吧,骂够了,或许就不恨了。”
不过,洪承畴的“务实”劲儿又派上了用场。他知道南方百姓反感清军的烧杀抢掠,就向顺治皇帝建议:“打下城池后,不准士兵抢掠,要安抚百姓,减免赋税。”顺治皇帝采纳了他的建议,南方的抵抗果然少了很多。
有个县令见他这么做,偷偷问:“大人,您以前是明朝的大官,现在帮清朝做事,就不怕后人骂您吗?”
洪承畴看着窗外的农田,田里的农民正在插秧,一派太平景象。他说:“后人怎么骂,我管不着。我只知道,不管是明朝还是清朝,老百姓能吃饱饭、安稳过日子,才是最重要的。”
这话传到顺治皇帝耳朵里,顺治皇帝很感慨:“洪先生真是个忠臣,不过是忠于天下百姓,不是忠于某个朝代。”
可就算如此,尴尬还是少不了。顺治十年,他的母亲从福建来京城看他,见面第一句话就是:“你这个不孝子,我没你这个儿子!”说完就哭了。洪承畴跪在地上,给母亲磕了三个头:“娘,儿子对不起您,可儿子做的事,问心无愧。”母亲不理他,在京城里住了几天就走了,临走时给了他一件旧棉袄,那是他小时候穿的。洪承畴拿着棉袄,哭了一整夜。
第五章 晚年岁月:历史的“填空题”
康熙四年,七十一岁的洪承畴退休了。这时候的他,头发已经全白了,走路都需要人搀扶。他在京城买了个小院子,院子里种了棵槐树,每天就在槐树下看书、喝茶,偶尔跟来看他的旧部聊聊天。
有人问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是什么。他想了想,说:“最后悔的是松锦之战,没保住十三万兄弟的命。”有人问他,最骄傲的事是什么。他说:“最骄傲的是,清军入关后,我让他们少杀了一些百姓。”
这时候,关于他的评价还是两极分化。明朝的遗民骂他“汉奸”,清朝的官员夸他“功臣”。有个书生专门跑到他的院子里,指着他的鼻子骂,骂完就跑。随从想去追,洪承畴拦住了:“让他骂吧,他还年轻,不懂乱世的难处。”
有一次,康熙皇帝来看他。康熙问他:“先生,你觉得历史会怎么写你?”
洪承畴笑了,指着桌上的笔墨纸砚:“历史就是张白纸,我做的事,就是在上面填了些字。至于字是好是坏,得让后人慢慢看。”
康熙皇帝点点头:“先生说得对。不管别人怎么说,你为大清做的事,朕都记着。”
退休后的第三年,洪承畴病重。临终前,他让家人把那件母亲给的旧棉袄拿出来,盖在身上。他看着棉袄上的补丁,想起了小时候母亲给他缝衣服的样子,又想起了陕西的灾民、松山的士兵、南方的百姓,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他留下遗言:“死后不要立碑,不要写墓志铭,就把我埋在槐树下,跟普通百姓一样。”
家人按照他的遗愿,把他埋在了院子里的槐树下。没有碑,没有墓志铭,只有一棵槐树,年年春天发芽,秋天落叶。
后来,有人在他的书房里发现了一本日记,最后一页写着:“乱世之中,不求名垂青史,只求问心无愧。保一人,便赚一人;安一地,便赚一地。至于功过是非,交给时间吧。”
几百年来,关于洪承畴的争论从来没停过。有人骂他“叛徒”,有人夸他“务实”,有人说他“无奈”。可不管怎么说,这个在科举考场上为破毛笔慌张的学霸,在陕西为粮草发愁的总督,在松山城下纠结的降将,在清廷里尴尬求生的大臣,始终没忘一件事——实实在在做事,尽量保住更多人的命。
或许,这就是一个“务实派”在乱世里,最朴素的生存哲学吧。就像他院子里的那棵槐树,不管风吹雨打,都稳稳地扎根在土里,默默守护着一方天地。